帝王,闈深。(1 / 3)

——誰都不曾想到,她的名聲,是她自己造的。

黃昏,夕陽,大明宮,神龍殿下。

臨水照花般的女子,遠遠地立在廊下,看著中庭那個發如銀絲,衣著精勵的華衣貴婦人,眉目間突然就泛出些恍惚之色。

“內舍人,內舍人!”旁邊小侍婢見狀,小聲地呼喚著。

女子茫然回神,看著小侍婢:“何事?”

“……外麵,外麵又起了些流言……說……”小侍婢攏了攏身上的披帛,難得結巴道:“他們說主上……”

女子眉目間染上一抹不耐之色,閉閉眼,指尖一揮若蘭花迎風:“這些話兒,虧你也能信?這麼多年主上讓你跟在左右,渾是白跟了!”

小侍婢聞弦知意,立時嚇得色變,跪伏於地,全身瑟瑟發抖:“是小柔之過!還請舍人勿要逐離小柔……”

“起來罷,這麼大的人了,動不動還這樣子,實在也太不好看。”女子輕斥一聲,小侍婢顯是嚇得狠了,顫抖著聲音應了聲是,慢慢從地上爬起。一雙猶含淚水的烏黑大眼怯怯地看著女子:“其實,其實小柔自然知道主上素日行事的……隻是小柔不明白……明明主上與那些……那些……為什麼……”

小侍婢說到一半,露出一臉忌諱,看向中庭的老婦人。

華衣貴婦人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個羽衣執簫的青年。那青年,真的很美——眉目風流,嗔喜含情;身段頎順,如瓊枝當風。

就連露在袖外的手腕,都是透著些“不似人間有”的白色……

女子恍著神,茫茫然地想著:可是……為什麼就是他呢?

為什麼非得是他不可呢?

她就這麼看著那華衣貴婦人與青年說了兩句,突然側過臉來——那臉上,分明還帶著幾分笑意。

那笑意,甚美——即使婦人已是滿頭銀霜、麵容衰老,但那眉梢眼角染著的笑意,卻依然如春日明豔動人。

連已然不再妝點胭脂的唇角,也依然如當年一般,是驚動天下的絕色。

這樣的笑容,莫說是男子,便是女子看來,也驚心動意,望之失魂。

女子緊緊地攥住了手裏的絹帕:學不會的……

她可以仿了衣衫,仿了妝發,甚至便將婦人的滿腹文章也仿了來……

可這樣的神華,這樣的光彩……

她學不會的,也仿不來。

女子黯然低頭。連貴婦人回頭叫了她兩聲,都不曾聽見。直到身邊小侍婢扯了扯她的衣衫,小聲提醒了一句,她才愕然抬頭,急匆匆往貴婦人身邊去。

“婉兒參見主上。”女子——內舍人上官婉兒,向著貴婦人行禮。

“免禮,平身。”貴婦人——當今天子,則天大帝武曌揮了揮手,眉目間盡是溫和之意,渾不見外界所傳種種殘酷:“婉兒,六郎告訴朕你前些日子辦的差事了,辦得不錯。”

“謝主上。”上官婉兒平直身子,卻看也不看旁邊正盯著自己不放的青年一眼,眼觀鼻,鼻觀心道:“謝張大人。”

青年看了看她,欲語還休,眉目低垂,又是一段風流,看得上官婉兒心中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眼麵前貴婦的背影後,又突然鬆了口氣——

傻了麼?

她都知道的……

這天下的事,就沒瞞得住她的麼……

武曌背對二人,伸手輕撫過一株白色牡丹,待得指尖染上了些許杏黃色花粉後,才又淡淡一笑,問道:“今夜,六郎還是留在內寢罷!朕這些日子總是頭疼,六郎上次念經時,朕頭疼好了很多。”

“遵旨。”青年眉目間迸出異彩,先掃了眼上官婉兒,接著向武曌長行一禮。

上官婉兒卻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失了什麼東西一樣。

她失神地看著貴婦人的背影,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沉默。

……是夜,武曌寢宮。

卸去了重妝朝服的武曌,懶洋洋地倚在榻上,由著羽衣青年給自己捶著雙腿——她雖已早過古稀,但卻精於保養,渾身上下,俱都還保留著盛年時那般的嬌柔之態。

她膚色極白又略染粉色,比羽衣青年的雙手竟還看著動人些——青年的手實在太白,竟隱約帶出了些青氣來,與武曌的膚色一對比,就一發顯得不似人。

武曌看了青年一會兒,突然一笑,伸一指勾起青年下巴,看進青年眼中:“你在氣朕?”

青年挑睫瞥了眼武曌漆黑平靜的雙眸,又立刻垂下眼睫,一片柔態萬千:“六郎不敢。”

“你又有什麼不敢的呢?”武曌嗬嗬一笑,再伸一指,緊緊地捏住青年玉雕似的下巴:“大名鼎鼎的蓮花六郎……正是朕最愛寵的人兒,你有什麼不敢的呢?”

蓮花六郎——張昌宗聞言,立刻變了臉色,跪伏求饒:“主上,主上,臣心中隻有主上,絕無二念……主上……主上……”

武曌緩緩坐直身子,攏了攏身上的衣物,居高臨下地,向張昌宗投下一記垂眸,慢條斯理地整治著自己的衣袖:“五郎是你六郎的親生哥哥,六郎你是五郎他的親生弟弟。朕封你兄弟二人入宮之時,便曾明言與你二人——雨露恩澤,你兄弟二人均分,朕絕不會偏多你六郎一分,也不會偏多他五郎一分……你昨日公開私下地給五郎辦難堪,可是忘記朕的話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