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老將軍不必緊張,朕沒有怪罪之意——隻是,你前來所為何事?”周圍文官聽了皇上這話,也跟著鬆了口氣。但是,這口氣還未鬆過來就又出了事情。
夏將軍聽了這話,居然老淚縱橫起來:“陛下。老臣為陛下戍守西南,一生征戰,今日得見天威,隻望能向陛下一表忠心,可是陛下卻不願多多接見微臣,令吾等眾武官無法瞻仰龍顏,實乃一大憾事。陛下,為何隻重文臣而不重武將啊!”
尚文興臉色驟變,恨不得馬上殺了這不知輕重的夏將軍。皇上臉色微沉,卻還是捺住了性子,說道:“朕從來一視同仁,並無輕重之分。今日不過是與一幹文臣們遊戲罷了,若是武官門也喜歡玩這抽韻為詩的遊戲,自然也好。”
這本是皇上一時的托詞,想安撫一下夏將軍,不料生性耿直的老將卻當了真。他誠摯的說:“陛下,臣幼時也是習文的,詩詞之事,雖不精通卻也知道,望皇上賜韻。”
這話一出,文官之中起了陣陣竊笑,武將裏有幾位麵露憂色,國師依舊恬然,丞相麵上不安起來。皇上衡量許久,見他一再請求,終於拗不過他,吩咐宦官為其抽韻。
誰成想,抽出來的居然是“競”“病”二字,喧囂的大廳內頓時一片肅靜。隻聽倒抽冷氣之聲,嗟歎訝異之歎。
楓靈驚異不已,額間汗已滲出。千年以前,也是一場宮廷盛宴,也是武將不得韻而向皇上討求,也是“競”“病”韻,如此險韻,隔了將近千年居然又被人抽了出來,而且情況如此相似,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令人不由得撫膺長歎。
“秦兄,你可記得千年之前是何人用此韻成詩?”楓靈默然問道。她當然知道秦聖清知道,因為,這個故事,本就是秦聖清講給她的。
“南朝梁武帝時的武官曹景宗,”秦聖清眼中光芒閃爍:“‘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此詩既出,令所有文臣失色,連最為精於聲韻的沈約也驚嗟數日。誰能想到,如此險韻,居然被一介武夫輕易寫出一首絕妙好詩。”
“誰能想到,千年之後,居然又是這樣的韻,又是一介武夫,”楓靈驚服的挑了挑眉,又沉重起來:“隻是不知道,這位武將有沒有那等的才華。”
夏將軍明顯被難住了,手中握著那小小的寫有兩個字的紙條怔愣半晌,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文官們想笑不敢笑,因為他們自己也不敢用這等險韻,而這韻的抽出,究竟是偶然,還是有人想出鎮南王府的醜,無從得知。
“老將軍可以坐下來慢慢想。”皇上輕咳一聲吩咐人給窘迫的夏將軍賜座。文官們陡然輕鬆起來,不隻是誰帶頭笑了起來,於是大廳中充斥著文官們的笑聲和武將們的憤恨。這下子,事情有些嚴重了。
“糟糕了。”楓靈輕輕拿起茶碗蓋,眼中掩飾不住擔憂,為夏將軍,為武官的麵子,為遠在蜀地的鎮南王。思忖一刻,她默默的拂去了茶蓋上的水,輕輕的提起筆來,在上麵寫了幾行字,這個小動作,被秦聖清以及一直望著她的曹若冰看了真切。
“楊聖,”楓靈站起身來,向一直在下方守候著的愛笙說:“替我向夏老將軍送一盞涼茶過去。天氣熱了,涼茶定神,定然有助思維。田許,接著!”說罷,將一盞茶拋了下去,田許穩穩當當接住,然後遞給愛笙。
夏將軍顯然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居然有駙馬送茶給自己,他接過了愛笙手中的茶,向高高在上的駙馬的方向看了一眼,對方正向他和氣的微笑。
他愕然,但是,在掀開茶碗的那一刹那,他明白了對方的好意。
殿上傳來了一個年屆古稀、身經百戰的老人的大笑,他將冰冷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向皇上拱手誦道:“陛下,臣有詩了。折戟寒冬九,重逢百花競。泣問明天子,廉頗豈濁病!”
皇上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被深深的感動了。“泣問明天子,廉頗豈濁病!”著實的肺腑之言,拳拳之心,可見一斑。
“老將軍為國征戰一生,委實的辛苦了。朕確實是委屈了你們,”皇上站起身來,將一杯酒伸前說到:“聊以此杯敬列為將帥,征戰一生,半世戎馬,朕敬你們!”
一時之間,山呼萬歲,眾人伏倒,有的年紀較大的武官眼噙熱淚,聲不成調,文官們無奈,也隻好一起跪倒。此時此刻,隻有齊公賢一人站著舉杯,但是,滿場之中,身為女子而身材較為矮小的楓靈,卻因為身居半空之中,在這一刻,是最高的。
於是這樣的一個小小插曲就這樣結束了,然而,一曲高歌之前,都是需要這樣的小插曲的。
楓靈重執畫筆,接著完成那幅君臣同歡圖,隻是在畫中又多添加了幾個武官形象,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受儒家思想影響太深,對於武將從來帶著些鄙夷,盡管自己也曾被派上戰場。
秦聖清臉上笑得愈發溫和,他本就是溫和之人,對於駙馬的善良,他不是第一次見,卻是從來沒須達到像現在這般的欣賞,乃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穩重多才的男子,不過,這人身上時不時流露出來的女兒家氣息還是叫他心中有些別扭,尤其是,那張臉,與她,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