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段(1 / 2)

住她的頭發大叫:“打倒漢奸反革命!”

曉夢不哭也不叫,拿一雙無辜的眼睛可憐楚楚地看著沐歌。沐歌當即撲了上去,我也跟著去揪男孩的頭發。其他的孩子散開來圍成一個圈看我們打架。沐歌大我和曉夢兩歲,和那個男孩子差不多高,在同齡人裏她顯得特別高大,她一向話不多,可是打起架來特猛,打架的時候也從不哭,就是被人抓住馬尾辮按在沙土裏嗆得眼睛翻白了她也不哭。她打架的時候是不要命的,不像我,揪人家頭發還怕真把人家頭皮給掀掉。

如果曉夢抱著人家的腿哭著求著,沐歌就會破口大罵:“*你媽的,有什麼好哭的?!你給我回家去!”沒有人喜歡沐歌,大人們提起她就開始歎氣:“哪家的姑娘蠻成那樣?比她大的男孩子還讓她欺負!”其實我知道沐歌從不主動找碴,她是個沒仇不報,有仇必報的人。

所有的孩子對沐歌又恨又怕,誰也不想去招惹她,隻有曉夢喜歡跟屁蟲一樣跟著她,每次打完架,不管輸或贏,曉夢都抹著眼淚死心塌地地跟在沐歌後頭。我不喜歡沐歌打架,每當打完架回來時她的臉上總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我討厭悲壯。

第一次去看執行死刑,我們來到法場上,一對謀殺親夫的奸夫□請求跪在一起槍決,行刑的警察拒絕了他們,於是他們尖聲叫著,用淒厲的喉嚨號哭著。那女人又胖又醜,男人又髒又矮,兩個人都穿得破破爛爛的。但是這一切讓我全身心悸動,我覺得那是一種令人心酸的悲壯。

法場上濃烈的腦漿的腥味讓我終生難忘,那是比血腥味遠遠來得惡心的氣味。

我停止漫無目的的遐想,站起身拿起雨露給我寄來的機票。這時候我突然有一種逃跑的衝動,我心裏怕的要死,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怕什麼。第一次做解剖時我並不是很害怕,那些分解前後的器官都沒有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對我來說,重要的是特定環境下的特殊氣味才讓我恐懼。現在我正強烈地恐懼著,那些青草味道,夏日午後的陽光味道都被蓋過去了,飄過鼻尖的是法場上濃烈的腦漿的氣味。

我驅車趕到機場,站在侯機室裏,我向著人群四處張望,像個幼稚的孩童一樣手足無措。其實我知道我走不了,我沒有簽證,沒有護照,連身份證都沒帶。我打電話給雨露,我哭了起來,我說:“你來接我,我求你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需要你!”

我聽到她心急地呼喚我的名字,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她對我的感情,那種說話聲好象她是我生死不渝的戀人一樣。她溫柔而耐心地詢問我的情形,可是我此刻隻能在電話裏感覺她的愛。她愛我嗎?

這時候我看見幾個穿製服和不穿製服的人一齊向我走過來。

在這一瞬間,我又平靜下來,我說:“對不起,雨露,我們分手吧。”然後我掛掉了電話。

我不知道我臉上的表情是否也平靜下來了。

第二章

今天早上下了一場雨,空氣裏到處是濕漉漉的味道。我看見外麵騎自行車的人群小心地靠著路邊前行,免得被來往的汽車所濺起的泥漿弄髒。一個女高中生撐著一把小花傘,穿一套深灰色製服向學校的方向走去,她突然停了下來,抬起傘朝後麵張望了一下,我站在二樓陽台,和她的目光接觸了有0.1秒左右。

我對這種目光很懷念,當我和曉夢長大以後第一次見麵時她也用0.1秒的時間和我交流了眼神,地點是高中校門口的第二個燈柱下。當時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卻把視線投向了擁擠不堪的新生報到處,站在她旁邊幫著填寫表格的是沐歌。那時候沐歌已經做了她好幾年的姐姐。在曉夢跟著父母返城的時候,沐歌是父母雙亡的孤兒,曉夢的父親與沐歌的父親是世交,所以他們家收養沐歌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第一堂課上,班主任讓我們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曉夢認出了我。她充滿靈氣的大眼睛頗具深意地看著我,這時候她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後來她說,“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想不到真的是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一起養蝌蚪的事嗎?”

其實童年時代發生的事情很多很多,不過後來我才知道她隻記得我們養蝌蚪的事,至於其他的,她好象全忘了。

說起養蝌蚪,我就會把它和油菜花聯係在一起。記憶的畫麵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黃色,油菜花高過頭頂,一個孩子在花叢裏的田埂上奔跑著,兩條麻花辮隨著奔跑時的蹦跳時隱時現。不過那不是盡情地笑著跳著,而是為了躲開凹凸不平的泥塊才蹦跳的。而且那時候的曉夢還掛著滿臉的眼淚,如果眼淚也有氣味,我相信我能在花叢的香味裏分辨出哪些是紛飛的眼淚的味道。

我還記得當我們用手撥開最後一叢菜花時看見的情景:魚塘邊金黃的菜花倒映在碧綠的池水裏,遙遠的藍天裏懶洋洋的白雲印在水裏也顯得靈動不安。一隻藍色脊背的水鳥“撲棱”一聲從水葫蘆濃密的葉間竄出來,飛過魚塘,隱沒在對岸的花叢裏。春天的恬靜在一群熱鬧的孩子麵前顯得有些局促。塘邊上黑壓壓的一群群全是蝌蚪,孩子們一下子打破了這裏的寧靜,大家笑著,叫著,爭著,吵著,半天以後,一個個泥巴圍起來的小水窪出現在魚塘邊,水窪裏擠擠挨挨的全是蝌蚪。我和曉夢在這群孩子中間不算狠角色,我們沒有占據到有利地形,但是我和曉夢圍的水窪又結實又圓整,撈的蝌蚪也是大而壯碩的。我們每天都要去魚塘邊看我們養的蝌蚪,看著它們一天天變得更大,我們的幸福也與日俱增。可是我們忽略了其他孩子虎視耽耽的眼神,終於有一天,為了一次不知道怎麼起頭的爭吵,曉夢哭著跑向油菜花田,她的眼淚讓我感到自己作為一個孩子的無助和無奈。我知道她去找沐歌哭訴,可是我還是不放心地去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