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段(1 / 2)

第 1 章

天黑了。霓虹初上,隱約的夜色中,這個大都市仿佛褪下白天冷硬的麵具,漸漸在夜色迷蒙中,宛若濃妝傅粉的婦人,明明年華老去,卻偏偏,能於低眉順目的婉約之間,顯露出幾分綽約的風姿來。

這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霍斯予大踏步走出葵盛大廈的玻璃門,守著崗的保安見到他,忙搶先一步,替他推開門,臉上帶著恭敬的笑容,說:“霍先生,您下班了。”

霍斯予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音,微微頷首,走出門去。一股冷濕空氣撲麵而來,他略微停頓,自家司機便開著黑色亮麗的凱迪拉克徐徐過來,時間掐算得正好,他臉色柔和了些。那邊上站著的保安三步作兩步跑了過去,殷勤替他開了車門。霍斯予站住不動,冷冷瞧了那年輕人一會,直看到他鼻子開始冒汗,才不冷不熱地說:“你的工作職責,有包括開車門這一項嗎?”

多年以後,霍斯予還記得那個小保安瞬間呆滯的臉,隨即惴惴不安的神情。他覺得很奇怪,自己早已記不清很多其他的,說起來更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比如第一次捱父親皮鞭是什麼時候?第一次揮拳頭往死裏揍人是什麼時候?少年時背井離鄉到英國,第一餐吃的是中餐還是西餐?

可他卻能很清楚地記得初遇那天所有發生過的事,那些一環扣一環,看似漫不經心的偶然,實際上,卻拉動命運之輪往前滾動的一連串小事。

後來,霍斯予禁不住想,如果那天,在臨出公司的前一刻,他沒有接到堂兄霍斯勉的電話,告訴他弄了好幾個月的招標工程,葵盛輸給了台商投資的隆興;如果那天,他推開門那一刻,小保安沒拍錯馬屁地替他拉門令他怒火更盛;如果那天,發小張誌民沒有唧唧歪歪,拉他到帝都散心;如果那天,帝都的經理工作效率高一點,把他平時相熟的少爺早點帶上來;如果那天,他在百無聊賴的時候,空腹灌進肚子裏的是礦泉水而不是芝華士。

如果那天,少了這其中任何一個環節,是不是接下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至少,他與周子璋之間,不會有一個那麼糟糕的開始?

但世上沒有如果,有的隻是,老天爺一步一步,精心設下的,通往既定方向的環節。

事實上,那天晚上事情發生的順序是這樣的:

下午六點五十四分,霍斯予臨出公司的前一刻,接到了堂兄霍斯勉的電話,告知那項招標大單競爭失敗。憑霍家在S市這麼錯綜複雜的關係網,這個單子都拿不下來,那就隻能意味著S市的上層權力結構在發生悄然的變化。原本呼風喚雨的霍家二代,無論是軍界中名聲赫赫的霍斯予家老父,S軍區的一把手霍軍長,還是霍斯予的姑姑,S市領導班子裏坐鎮衛生文教多年的霍副市長,都麵臨快到時間離休卸任,即快人走茶涼的時候。而霍家第三代子孫中,堂哥霍斯勉在政府機關內政績還需要一定時間沉澱,自己管理的公司葵盛還處於起步階段,其他那幾個堂兄妹們在公檢法一線卻均是小打小鬧的料,根本指望不上他們。

二十二歲的霍斯予在那一刻,驟然間感到肩上擔子重了起來。他很反感這種背負責任的感覺。霍家家規太嚴,霍斯予性格跳脫,從小沒少吃苦頭。十三歲那年,他偷了父親的配槍出去逞威風,差點鬧出人命。霍家在S市權勢滔天,這事雖然靠上下打點遮掩了過去,但他卻被自家老頭關在禁閉室,拿皮帶抽得死去活來,躺床上一個月後,傷還沒好利索,就被打包踢到英國二叔那接受再教育。在私心裏,霍斯予對霍家感情並不算深,成年回國後,他在葵盛幹的那一係列成績,說白了不過是向家裏的老子示威:你以為我是窩囊廢,媽的我非讓你瞧瞧,有朝一日整個霍家都得靠我吃飯不可。

霍斯予做得很好,但並不意味他喜歡做,一想到老頭子離休後自己還得拚死拚活給並不親厚的霍家其他人賺錢,他就覺得憋了一肚子火。於是,他帶著一肚子火出門,見到向他獻殷勤的小保安,怒氣更盛,直覺聯想到自己家那幾位惹了事毫無決斷能力,隻會朝他賠笑臉,求他去擦屁股的堂兄們,驟然感覺自己向來飛揚跋扈的人生,就因為攤上霍家這個爛攤子,生生被拽上一條看不見的鐵鎖鏈,隻要想想,就窩囊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