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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中國封建階級其自身這樣鬆散,其對人這樣緩和?此無他,理性早啟而宗教不足;宗教不足,則集團不足也。封建所依靠者,厥為武力和宗教;而理性恰與此二者不相容,理性啟,則封建自身軟化融解,而無待外力之相加(參看第十一章)。其鬆散,正由人們心思作用萌露活動,宗教統攝凝聚之力不敵各人自覺心分散之勢。而當時的周公禮樂,複使從情溫厚而不粗暴,少以強力相向,階級隔閡不深,則又其對人緩和之由來。頗有人說,中國是沒有經過奴隸社會的。或者說它,從氏族共產而轉入封建之世(杜畏之說)。或者說它,經過一段亞細亞的生產時代而到封建(李季說)。我於此未用心考究,不敢判斷。但覺得沒有經過奴隸社會之說似近真。奴隸社會的階級比之封建的階級,要遠為嚴酷,像羅馬的情形,怕是難免。唯中國得免於奴隸社會,而後中國人精神上得免於此一嚴重傷痕,而後封建期的階級問題乃亦比較輕鬆,而竟自趨於融解。由此而風度泱泱數千年一直是階級意識不強,種族意識不強,國家意識不強,以至於今。無論是少受宗教的錮蔽,或少受奴隸社會的創傷,這一切都是曆史的負麵,而其正麵則為理性早見。理性早見,是我民族曆史特征,直從古代貫徹於後世。

貴族階級之融解,蓋早伏於其階級之不甚凝固,缺乏封畛。在此宗教不足的社會裏,貴族而脫失於武力,其所餘者還有何物?那就隻有他累積的知識和初啟的理性而已。這就是士人。中國封建毀於士人。他力促階級之融解,而他亦就是階級融解下之產物,為中國所特有。中國封建之解體,要不外乎階級之解消,而仿佛將以理性相安代替武力統治。它不同乎西洋之以新階級代舊階級,為武力更易其主體。此即其先由文化和政治開端之說也。

士人原是後來有的名詞,我今卻追上去用以兼括古時亦可屬於此一類之人。他的特點,在曾受教育而有學養。如故張蔭麟教授所說:為什麼“士”字,原初專指執幹戈佩弓矢的武力,後來卻變為專指讀書議論的文人?懂得這個變遷的原因,便懂得春秋前的社會和秦漢後的社會的一大差別。在前一時代所謂教育,就是武士的教育,而且武士是最受教育的人,在後一時代所謂教育,就是文士的教育,而且唯有文士是最受教育的人。“士”字,始終指特別受教育的人;但因教育的內容改變,它的涵義亦就改變了。(見張著《東漢前中國史綱》,第56頁)

前曾講過,教育為高等享受,遠在古代,更隻有君後貴族少數人乃得享之。況學識出於經驗之累積貫通,亦唯在職居官者有此機會。所以仕與學就相聯而不可分。學術之卒以流傳到民間,當不外貴族零落下來之故。他們或由失國,或由改變,或由個人獲罪,或由代遠族蕃而自然降夷。而亦要那時社會給人向上進身機會,才有人來熱心講學求學。一般都說,孔子私人講學,有教無類,乃學術平民化之開端,並為後世開布衣卿相之局。士之一流人,如非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