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段(1 / 2)

身上縱橫交錯的鮮紅痕跡。剮刑,是將人曳於竹槎之上,肉盡至骨,然後杖殺。縱然鬼魂之身殺之不死,不過剔肉削骨也是剜心之痛。

仔細回想,似乎三百年前確實有這麼件事。高堂之下的人黑發白衣,滿臉血汙,承受著足以令人瘋狂的疼痛。真是,盜那些記載做什麼?過去的早已過去,連性命都已不在,往事中的些微蛛絲馬跡又能證明什麼?

高坐於冥府深處的冥主總是無法理解那些執念,十年,百年,千年,日複一日,被拘押而來的亡靈們往往一臉憤恨不甘:“大人,我冤枉……我不甘願……”或為名,或為利,或為情。無愛無欲的冥府之主靜靜地聽著,心中一片空空蕩蕩。佛祖說:“那就親自下凡去經曆一遭吧。”歸來時,自己卻再也不記得在塵世中做了什麼,隻是覺得遺失了一件東西,使他麵對冤靈們的哭訴時再也不能保持漠然。

“那些記載呢?追回來了?”

“屬下辦事不力,始終未能找到。”

“知道了,去吧。”

是誰取走了刑天?豔鬼為何會同一個平凡書生同住?還有,豔鬼精心製作的人像又是誰?無解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居然牽扯上三百年前那段連他執掌人間生死的冥主都不知曉的過往。熹微的晨光裏,空華若有所思。桑陌,你我之間會是什麼關係?

南風去了城南的學館,家裏剩下各懷心思的兩人。一日,相安無事。傍晚,苦讀了一天的書生在桌前忙碌地張羅飯菜,桑陌不經意地靠到空華身邊:“我想邀殿下一同夜遊,不知殿下是否賞臉?”

居然是張親熱有加的笑臉,半點不見前幾日的厭惡憤恨。空華盯著他看了半晌:“好。”他又想打什麼主意?

夜半,天上掛了一彎弦月。桑陌一言不發地在前頭領路,空華跟著他躍過城牆,又穿過城郊的樹林,來到一片荒野之中。桑陌伸手向前一指,道:“到了。”衣袖在夜風裏飄飛。

空華上前一步走到他身畔,空無一人的荒野中悠悠飄來一點紅燈。然後,一盞又一盞,紅燈接連點起,轉瞬間,眼前燈火閃爍,浩如星海。燈下漸漸浮現出了人的影子,黑黑的,三三兩兩擠作一堆。有叫賣聲入耳,男女老少的影子越顯清晰。荒涼偏僻的野外瞬間變作熙熙攘攘的街市。

“鬼市?”從前在冥府中曾聽說過,人間百鬼夜行,每月月初集結成市,往來交易,各取所需,如同真正的人間集市般熱鬧。

桑陌自他答應同行起就又換上了一副冷麵孔,隻是略一點頭,舉步走進了燈影中。空華不以為意,跟著他穿行在鬼眾之間。誰料想,剛跨入鬼市中,迎麵而來一個紅衣女童,指著空華“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周圍人群紛紛側目。

“你的臉,他們都認得的。”桑陌回頭指著空華道。這下,臉上不單有冷漠,連不耐都露了出來。

放眼一看,周圍已經有人尖叫著拔腿就跑。空華心道,果然,那張好看的笑臉是裝出來的。略微一想,撕下一片衣擺蒙住眼睛和大半邊臉:“這樣如何?”

桑陌哼了一聲,走出幾步卻不見身後有人跟來。回身一看,空華卻還站在原地。

“我看不見。”他伸出手,嘴角邊掛著一絲狡詐的笑意。紅光下,墨色的衣衫和漆黑的發一起發揚。

本來就不想帶他來,可是沒有他又辦不了事,更何況,這時候再扔下他,先前的笑臉也白裝了。桑陌咬咬牙,一把揪住空華的衣袖:“跟著我。”

身後的人“嗬嗬”地笑,順勢握住了他的手腕。貼上來的手掌心是涼的,桑陌怔了一下,拉著空華大步向前走。

身邊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空華任由桑陌帶著在人流裏穿梭:“你偷楚氏的國史幹什麼?”不是逼問,有些閑聊天的意思。

可惜有人並不領情:“看看。”

“看完了呢?”

“燒了。”

大概是因為彼此看不到對方,斷斷續續的談話一路進行了下來。

指腹摩挲著掌中滑膩的肌膚,空華問:“那個人像是誰?”

下一瞬,手掌被狠狠地甩脫。桑陌忽然停住了腳步:“不關你的事。”

“既然不關我的事,你又找我幹什麼?”接話的是一個粗啞的聲音。

“找你要兩樣東西。”

粗啞的聲音沒有答話,大概是被桑陌瞪了。空華暗自揣測。

接著,一陣難聽的笑聲,隻聽那人道:“我這兒的東西,現在你一樣都換不起。”

“我說了,是要,不是換。”桑陌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帶著輕鄙。

蒙著眼睛的衣料被拉開,空華看到自己麵前站著個矮胖的老者。頭上稀疏幾根白發,一雙眼眸都藏在了細小的眼縫裏,鼻頭卻碩大,一眼望去分外顯眼。

桑陌兩手抱胸,道:“張太醫,這位故人您總不會忘吧?”

“晉王千歲!”老頭先是一臉驚訝,瞬即神色恭敬得甚至能看到他一身肥肉都在輕顫,“啊,不,應該是冥主殿下。”

立刻有兩隻小瓷瓶送到了桑陌麵前。

“這是最近新製的藥膏,比上次那種更好些,用完這兩瓶你身上的剮痕就應該能消褪了。不是很久沒這樣了嗎?什麼人能把你逼到絕……境……”張太醫飛快地看了一眼桑陌身邊的空華,機敏地止住話題。又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盒,“這是你上次要的定魂珠。時間太緊,我才弄到兩顆,剩下一顆你自己再想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