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纏在身邊,以噬心相脅,又逼他將過往一一敘述,靳家的長槍、小貓、甚至是一碟碟核桃,這般軟磨硬泡,看似是團團圍著他轉。目的不過是為了卸下他的心房,蒙上他的眼,從他的過往裏探查旁人的故去:“你還是一樣精明得可怕。”
“你也不差。”空華鬆開了握著桑陌的手,後退半步,隔著人群看著堂中相擁的兩人,“這綢子的顏色果然太紅了。”
自以為天衣無縫,可惜在細微處大意了。
“更早。”豔鬼吊起起眉梢,洋洋得意地笑著,青白的臉色在滿堂喜紅的掩映下居然看起來也有了幾分紅潤。
空華回過頭,看到的恰是他閃爍的灰眸,像是要笑,卻又似要落淚,不由怔住。
堂上,她哭得梨花帶雨,南風用紅帕為她輕輕拭去。她執著他的手腕追問:“你為何會喜歡我?”
南風說:“喜歡就是喜歡了……還有什麼為什麼的道理?”
她不依,苦苦追著一個答案。
小書生隻得撓著頭說:“我……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熟悉。”有人笑開,真是一句被真真假假說了千遍萬遍的句子。
她卻哭得更凶,淚珠滾下,牽著丈夫的手在臉上狠狠地擦。紅帕掉落,南風愣住了,隻見得她一張絕色傾城的臉被淚水洗得泛白:“那現在呢?沒了眼角下這顆痣,你還覺得熟悉嗎?”
豔鬼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章節字數:3432 更新時間:08-05-23 23:23
曾幾何時,裹了一身狐裘的女子笑吟吟地點著自己的右眼下方:“我也有個妹妹,和我是一母同胞呢。看,我這兒有顆痣,她沒有。”
她說謊。
當年宮中曾有一對姐妹花,鼻眼容貌酷似彼此,僅靠妹妹妝妃右眼下一顆小痣來做區分。
“眼角下有痣的是妹妹妝妃,沒有痣的是姐姐華妃。”桑陌斂下眼淡淡道。
這是如何身世哀涼的一個女子呢?生就一副傾國傾城貌,卻並非無雙,還有一個更多才多藝乖巧秀好的妹妹。不過差得那出世時的一刹那光陰,妹妹就更得父母憐愛,做姐姐的就得讓著哄著。父親不過是個小吏,供不得她們這一雙連城壁,隻得一個著舊衣,一個穿新裙。其實她們是同樣的年歲啊,妹妹想要的,她也想。屈指算一算,讓了無數次,她不過隻討得將那隻細金鐲多戴一天,真是……這委屈隻能往肚子咽。
“先遇上你的明明是我,你不過在下山時才瞥了她一眼……”再退再讓,平生總會有不能退不能讓的東西。同妹妹雙雙入宮時還喜不自禁,幻想著往後的比翼相隨,誰曾想,情愛本不是講究先來後到的。終是溫文可人的妹妹會討人喜歡,也更配得上蟬衫竹架的他。往後的日子啊,一次次隔著窗戶看到那龍輦晃悠悠地行來,走到近前,卻是一拐彎抬進了對麵的宮門裏。
陛下是真的喜歡妹妹呀,他要在宮外造一座小院子和妹妹同住;他帶著妹妹微服出宮去看街頭的煙花,像一對平民夫妻;他為妹妹寫曲;他寵愛妹妹……有了妹妹,後宮三千粉黛都不過成了塵土,再如何豔麗美好的容貌都不過落個庸脂俗粉的落寞。就這樣看著,看著,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看著對麵宮門裏的恩愛情濃生死相許,看著那個自己喜歡的人對著那張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說喜歡。
不過是少了那一顆痣,一顆痣而已……真是怨恨……所以,就自己把這顆痣點上。這下,該能尋到他了吧?哪怕是偷。
“她本不是妝妃,任她添上了痣將自己當作妝妃,也永遠看不到已經轉世為南風的則昕,更休說讓南風愛上她。”空華微微點頭,這件事,他早已查明。
“所以你幫了她一把。我猜,也是在那顆痣上做手腳?”
什麼張家找教書先生、張家小姐招贅,城中原就沒有什麼張家,這濟濟一堂的人群裏,除了肉眼凡胎的新郎,沒有一個大活人。不過是他冥府之主為了讓華妃甘心交出刑天而布下的一場戲,也隻有南風那個書呆子才會傻傻地信。
“嗯……施了些小法術。”他神色坦然,供認不諱,隻對華妃擦掉痣的舉動大惑不解,“若不把痣擦掉,她可以和南風恩愛一世。現在,既然法術破了,自然南風也不認得她了……”
“嗬嗬嗬嗬……”豔鬼輕蔑地笑出了聲,大膽地伸了手去撫他的眉頭,側過頭來問,“你知道何為愛恨?”
空華無言地轉頭,見華妃緩緩自發中取出一支金簪。隨著金簪的啟出,美麗的容貌旋即如花一般枯萎,道道皺紋自眼角綻開延伸到整個臉龐。
“居然是用自身精血來包裹藏匿,怪道隻聞見氣息卻尋不見實物。不過,如今她精血用盡,也隻有魂飛魄散一途了。”他冷酷地稱讚她的精明。桑陌斜睨了他一眼,見他的神色因刑天現世而不再緊張,不覺臉上更添了一絲冷笑。
一夕間仿佛故去百年光陰,隨著精血消散,華妃瞬間變成一副佝僂老婦的模樣,隻一雙眼中盈滿淚水:“你愛的終是她,如何都輪不到我了。可是……我卻想叫你好好看我一眼啊……”
有什麼破空而出,帶著輕微的嘯聲,一臉茫然的書生愕然地看著金簪刺入自己的胸膛。一直落淚不止的女人終於在那雙瞪大的眼睛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不再豔麗無雙,不再芳華絕代,雞皮鶴發,難看而醜陋,可是,右邊的眼角下是沒有痣的。她顫顫地笑,心滿意足:“你我都沒有下一次了,上窮碧落下黃泉,永不再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