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說留他一起開晚宴,那老太監也便欣然應諾。
我對這些朝廷的繁文縟節原本就不懂,這會兒隻大刺刺得站在正廳當擺設,以表明落雲山想要招安的誠懇。
隻是渾身依舊酸痛,站了半晌更是困乏,我不知不覺歪著腦袋打起了盹,耳邊是嗡嗡的人聲,應酬的,寒暄的,叩拜的……不甚真切,盹到極致時,忽然感覺身後有人上前扶了一把,將我的整個人攬在懷中。
瞬間,清冽的男子氣息將我包圍,耳邊依稀有人說:“師姐,困了就睡一會兒,凡事有我。”
於是我便挪動□子,尋了個最舒適的位置,很沒出息得睡著了,隻是不曉得有沒有打鼾……
迷迷糊糊間我仿佛又見到秦延之,書苑門前的那棵月桂樹依舊繁茂,衣冠勝雪的少年眉眼清淡,毓秀儒雅,他說:“子寧兄,別來無恙。”
似有秋風徐徐吹來,暗香撲鼻,眼睛便陡然有些酸。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西風畫悲扇。
些許年來竟如彈指一揮間,他早娶妻生子,我亦放下看開,隻是心底裏依舊懷揣著一些念想,恍恍惚惚,影影綽綽。
“延之……”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一直以來我叫過他“秦延之”,叫過他“延之兄”,也曾在玩笑時戲謔稱其“之之”,卻從未如此喚過他,年少時打定主意非他不嫁,而今卻已然知曉,這個名字窮其一生都不會再從我嘴邊喚起。
攬著我的肩膀輕輕顫動一下,我似乎聽到有人低低喚道:“師姐……師姐……”,聲音中滿是悲哀,默然半晌,他輕聲說:“我此生最恨的事情便是比你小,你可知我多想喚你一聲夕兒,師姐……夕兒……我從未想過做你弟弟。”
“夕夕……夕夕……”
“嘻嘻……嘻嘻……”仿佛一千隻小鬼在我耳邊嘻嘻笑,於是我覺得自己大概是魘著了。
看來站著睡覺果然有害身心健康。
再度醒來時一身冷汗,分不清現下是什麼時刻,隻瞥見夕陽透過窗格照射進來,灑在室內金黃一片,揣測大抵已是傍晚時分。
我一個人斜倚在側房的軟榻上,楊離不知所蹤,整個寨子裏靜悄悄,本該熱鬧非凡的招安宴會竟然憑空消失,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見鬼了不成?!
勉力從軟塌上爬起,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因為三年前有過“千日散”的中毒經驗,這會兒我很確定自己又中毒了,可什麼時候中的毒?
我仔細尋思一天來的經曆,並未有何不妥,遂摸索著往正廳走去,邊走邊輕喚“師弟”。
我內心裏篤定,隻要楊離在,萬事無憂。
可越往廳外走去,刀劍聲越清晰,整顆心不由沉了沉,扶著牆壁爬到院子時,但見幾名刺客手執長劍飛身圍攻楊離和秦延之,楊離雖然勉力苦撐,但身形已經不穩,劍招有些浮,顯然也是中了類似“千日散”功效的毒藥,而秦延之的情況更差,他本就有傷在身,在山中的歲月一直都是蒼白病態著,這會兒驟然中毒且被圍攻,難免有些招架不住。
至於圍攻他們的那些刺客……我隻看了一眼便佩服到老淚縱橫,什麼叫做持之以恒,什麼叫做陰魂不散,世間絕對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我隻不過是搶了他們幾百兩銀票,他們便狠辣到下毒洗劫我整個山寨,這梁子結得委實有些過了……吧?!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
一念及此,我站直身子振臂一揮,拍著胸脯豪邁道:“冤有頭債有主,搶你們的銀票的人是我,別為難我的兄弟!”
大概因為我的話太擲地有聲,原本纏鬥在一起的眾人霎時停了動作,炯炯有神得盯著我,其中尤以秦延之最盛,他握劍的手仿佛抖了一下,左手抬起,揉了揉額頭,動作頗是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