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報仇並不一定要見血光,讓一個人瞬間死去很容易,但讓一個人痛苦得活一輩子卻很難。
我將這個想法說給任墨予聽,當時他正坐在暖爐前專心沏茶,聞言手臂一抖,灑出茶水一兩滴。
於是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壞?”
任墨予低低笑了一聲,繼續沏茶:“不是。”
我抬手拂開袍角上的褶皺,謙虛道:“雖然我這人脾氣一向很好,但泥人尚且有三分性子,楊離死了,讓我什麼都不做是不可能的。”
任墨予聽完後放下茶壺,抬頭一本正經得看著我,他眉頭微皺神情凝重,好半天才緩緩問道:“我之前的五年沒有的罪過你吧?”語氣遲緩,猶疑不定。
“……”
後來的幾日我便思忖著如何同秦延之說起這件事情,柳蝶衣喜歡她的表哥,我相信秦延之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隻不過神女有心,襄王無意,況且兩個人又是這世間僅存的至親,柳蝶衣一天不明說,秦延之便也一天裝糊塗,並且以這位蝶衣姑娘的性子,柔弱中帶著點哀婉,自虐得不像話,她可以將古來相思的琴曲彈上十遍八遍,但“喜歡”二字她卻斷然不會說出口。而至於這位年輕的攝政王,他雖對自家表妹無意,但說到底還是青梅竹馬,到了關鍵時刻必然會回護,現下皇宮是個什麼地方,那絕對是個傀儡的墳墓,他提防小皇帝還來不及,怎舍得巴巴將自己唯一的一個妹子送過去受□。
這件事情著實不好辦。
轉日我抱著平安在秦府的幽然亭內納涼,有丫頭前來請我去花廳,說攝政王此刻正在那裏品茶,邀我過去一同品茗鑒賞一番。
我對茶葉並無研究,卻也順著他的意思過去陪一下。
人未走到花廳,淒婉的琴曲已經飄入耳朵,於是我曉得,柳蝶衣也在那廂品茶撫琴,原想扭頭就走,秦延之卻起身迎了出來,盛夏的天氣,他隻著了一件月白棉布的儒袍,微風拂過,發絲飄散,說不出的清淡雅致,他從我手中接過平安,柔聲說:“日頭毒的很,怎麼不讓丫頭給你撐傘,瞧你,滿頭大汗。”他從袖中掏出手帕幫我擦拭細汗,極盡體貼。
他自來都有懷揣手帕的喜好,我曾為他這一雅致的習慣著迷過很長一段時間,那會兒我將將下山,莽撞得不成樣子,每每出了汗、灑了水、濺了湯……他總會笑著掏出手帕來為我擦拭,低聲說一句:“子寧別急,慢慢來。”在我當時的意念裏,每一個溫潤男人的懷中都應該揣著一方素雅的帕子。
而今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我不免觸景生情,斂眉唏噓。
秦延之似是猜中我的心思,隻低頭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這帕子是為你備的,五年前是,現在亦是。”他的氣息連同夏日的暑氣一同噴灑在我的耳根,瞬間便如火燒雲般蔓延開來,一張臉大概已經紅得不成樣子。
我忙從他懷中一把奪過平安,匆匆邁入廳內,嘴上隻說道:“天氣太熱了……”
秦延之輕聲笑起來,隨後步入花廳。
這是我自落雲山一役後第一次見到柳蝶衣,她整個人清減不少,淡妝素顏,衣服也是清冷的藕荷色,我盯著她瞧了半晌,想不出要說什麼,不打招呼卻終歸又不好,遂指著她的裙角說道:“你還是穿紅色衣衫好看。”
蝶衣姑娘的麵色瞬間慘白,毫無血氣。
懷裏的平安踢騰一下,我便順勢尋了個位子坐正,丫頭們端上來茶點,黃燦燦的芙蓉糕,方方正正,我瞅著那糕點委實別致,便也掰著沫子去喂平安,小孩子已經開始長牙,上排兩個門牙,下排兩顆磨牙,可愛得如同豁嘴小兔子。
秦延之同以往那樣挨著我坐下,邊喝茶邊逗平安,他輕撫平安的臉龐,滿目寵溺,我不曉得他是如何對秦朔的,但對待平安,他一直很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