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有傳言人死之時,會將自己的一生再看一遍。可這夢從皇陵開始,一路做到了京城還沒有結束。而且他的五感,神智,經曆都那麼清晰真實,以至於他漸漸認識到,他並沒有死,而是重生了。
天命,不可思議。
他有些迷惘,也未重新適應自己作為晉王的身份。
李懷恩看見主子露出疑惑的神情,湊近了一些說道:“王爺,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我說說……”
朱翊深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個時候的李懷恩,不過就是個十七歲的少年,沒有在乾清宮時的謹小慎微,步步為營。上輩子,他曆經殺伐成為天下之主,卻無法再相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兄弟,子侄,臣屬,心腹,逐漸都站在了對立的那麵,鬥得你死我活。
臨終之時,他覺得萬分疲憊,不知道自己那短暫的一生究竟得到了什麼。
大概是朱翊深眉宇間流露出的氣勢實在駭人,李懷恩縮了縮身子:“主子,您,您別這樣看著我,我好害怕。”
朱翊深一哂,閉目仰靠在馬車壁上,輕輕地說道:“李懷恩,你還是這樣好。”
李懷恩被他說得有些莫名,摸了摸後腦,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啊?
這個時候,車夫在外麵說:“王爺,到了。”
若澄躺回床上,一夜沒睡著,頻頻地看向窗紙,黑影再也沒出現。
第二日她就找不到洪福了。
她去問宸妃,宸妃隻笑著說洪福已經告老還鄉,以後會派別的宮女照顧她。她身邊的人也是三緘其口,沒人再提起洪福。
一晃過了兩年多,某日她在花園裏頭玩,無意中看到一個宮女挎著籃子鬼鬼祟祟地往竹林裏鑽。她出於好奇就跟了上去,發現竹林後麵竟然有一口枯井,那宮女把香燭等東西擺在枯井邊,口裏念念有詞:“洪福公公,冤有頭債有主。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雖然看見了,但害死你的人是晉王,不是我。你可千萬不要來找我啊!”
若澄這才知道原來洪福不是告老還鄉,而是死了,還是死在晉王的手上。這件事宸妃娘娘肯定也是知情的。若澄欲問那宮女,到底那夜發生了何事。可宮女看到她大駭,連滾帶爬地跑開,後來那宮女也不見了。
若澄躲起來,偷偷地哭了很久。她不知道晉王為何一定要讓洪福死,也許是洪福做錯了事得罪他。在宮裏,太監和宮女的命本來就不值錢,犯了一點點小錯隨時都會沒命。而且對於朱翊深這樣的天潢貴胄來說,拿走別人的性命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隻不過身邊親近的人被如此隨意地殺掉,若澄久久不能釋懷。
過了不久,天上又下起了雪。這雪比之前的還大,如同棉絮一般,落得又密又急。若澄糾結了很久,決定還是主動去留園一趟。她是怕朱翊深,可他願意教她,這是難得的機會。她也要做出點努力,他們之間,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說到底晉王給了她容身之所,也沒有虧待過她。那盒食錦記的糕點真的很好吃,李懷恩說周蘭茵那邊都沒有。
素雲為若澄打傘,陪她一起去留園。府兵進去稟報了之後,才放她們過去。這是若澄第二次來留園,外麵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留園之內卻溪流潺潺,鋪天蓋地的雪,落地即化。
到了主屋的廊下,素雲收起傘,李懷恩笑道:“姑娘,王爺在裏麵等著了。”
若澄深呼吸了口氣,握緊手裏的東西,大著膽子走進去。朱翊深盤腿坐在西次間的暖炕上看書,屋裏又添了個火盆,十分溫暖。他穿著藏青色的燕居常服,上好的布料繡著四合如意雲紋。英俊的臉龐一貫沒什麼表情,眉宇間透著股冷漠,偏偏周身貴氣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若澄行禮之後,慢吞吞地往前挪了兩步,叫道:“王爺,我來拜師。”
朱翊深翻書的手一頓,仿佛能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乳香味,又甜又軟。而後一雙胖嘟嘟的小手伸到他麵前,上麵躺著一個荷包:“這是我拜師的束脩,請您別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