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老者吃了個啞巴虧,又輸了見識,越想越是不忿,心底也隱隱覺得這些人不像紮樓墨師,忍不住在後麵叫道:“拜山拜到北極山,北極山上紫氣足,天下名山七十二,獨見此山金光閃……誆了我家怒晴雞去,好歹留個山名在此!”
當時世上結黨營私之輩極多,加上那些行走江湖憑手藝吃飯的,以及各地的綠林中人,黑白兩道為了互相區分,都各自以“山”為字號,每座“山”,代表著一個個獨立的行業或是體係。天下名山是“大山三十六,小山七十二”,比如木匠墨師就都屬“黑木山”;要飯的乞丐是“百花山”;使古彩戲法雜耍賣藝為生的是“月亮山”;而在道門之輩,則向來自稱“北極山”,實際也是大言不慚,隱然有自居仙人之意。各行互相報山頭用的是大切口,也稱“山經”,各行各道中也有本身對外不宣的唇典切口,比起“山經”來,使用範圍要小得多。那老者認為這夥紮樓墨師不像是“黑木山”裏的手藝人,忍不住用“山經”裏的暗語問了一句,要問問他們究竟是哪一行裏的人物。
那老者雖自報家門,可搬山卸嶺的魁首豈會將不入流的“北極山”放在眼中。陳瞎子聽見了也隻冷哼了一聲,恍如不聞,他和鷓鴣哨隻管走路,連頭也不回,既然露了行藏,就沒必要再一禮三躬地講什麼禮數了,區區一個在道門的糟老頭子,連給舵把子提鞋都不配。
但是按照道上的規矩古例,隻要對方報了字號,聽到的就不得不留下一句,這叫“明人不做暗事”。既然陳瞎子不屑理會,此時隻好由走在最後的紅姑娘替首領報出山頭,她的言語還算“謙遜”,不提北極,隻比昆侖。
因為昆侖是諸山之祖,沒有任何行業敢占昆侖為字號,那等於自稱是天底下所有人的首領,隻有朝廷官府才是“昆侖山”。在這一百單八山中,也僅有昆侖山是座真山,其餘的山名都是虛的,比如官麵上的人,或是軍隊警察之流,才被民間在背地裏稱作是昆侖山裏的來頭,除了那些存心造反、目無王法的,輕易也沒人敢比昆侖山,所以她當即回道:“訪山要訪昆侖山①,昆侖山高神仙多,常勝更比昆侖高,山上義氣衝雲霄。”
那老者聽得清清楚楚,雖然紅姑娘說話的聲音也不怎麼高,可一字字聽在他耳裏,卻好似晴天裏憑空打出一個個炸雷,當場腳底下發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他那蠢漢般的兒子哪懂這些暗語對答,根本不明白他們說了些什麼,一看他爹癱坐在地,還以為是中風了,趕忙伸手扶住:“爹……你怎地?”
那老者麵如死灰,心口起伏劇烈,斷斷續續地喘了好幾口氣,才告訴兒子:“我的祖宗哎,那夥木匠……是常勝山上下來的……響馬子!”
金宅雷壇在道門的那些門人弟子,乃至整個“北極山”裏修道的,不管是道士還是方士,隻不過是做些驅邪麵符的糊口生意,憑著愚民愚眾來騙此財帛。如今天下大亂,而且都到民國了,誰還有工夫去信那些煉丹畫符的?“北極山”這些人連糊口自保都難,怎比得了“常勝山”裏那些殺人放火聚眾造反的太歲來頭大?在當時響馬子和軍閥沒多大區別,衝州撞府連大城重鎮都敢去劫,隨便殺些個山民百姓,比踩死媽蟻還要來得容易。
常勝山雖已不複當年之鼎盛,但在當時仍然控製著幾個大省的十幾萬響馬盜賊,而且暗中扶持著若幹股軍閥勢力,真要聚集起來,真連重兵駐守的省城也打得,所以紅姑娘一報字號,險些把這老頭嚇背過氣去。他仔細想想實在是有些後怕,剛才若是稍有悔意,不肯依照誓約把怒晴雞交出去,惹惱了那夥殺人不眨眼的響馬子,恐怕現在一家老小已經橫屍就地多時了。當下偃旗息鼓,緊閉扉門躲回家中,再也不敢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