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李家爭一口氣,更是為了替你父親證明一句老話:‘不願文章中天下,隻願文章中試官。證明你父親果然是有才學的。這可都是你過去親口告訴我的;而今,你說是為了我,你怎麼說得出口?你變了,變得虛偽無恥。”

冷粥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受。

李純孝因得官而攏聚的自尊心被傷害了,他以為她會張臂歡迎他,畢竟他來向她未婚了。誰知,冷鍋裏跳出一個熱粟子——想都沒想到這樣的結果。

“你說我變了?你沒發覺自己變得最厲害嗎?”他斥責她,氣得握緊雙拳像要保護自己。

“過去那個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沈怡萍已經死了,現在的沈怡萍隻是個傲慢自大、言語刻薄的庸俗女人。”

“我刻薄?我庸俗?嗬,沒錯。”她的兩道眉毛正揚在一處,冷聲冷氣的道:“你那個才高人鬥、學問衝天的秀才父親,如今該是李太爺了,他對我說過更刻薄更傲慢的話呢!他罵我是不知自愛的踐蹄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何德行,一個沒讀過書的庸俗村姑、一名奴工的妹妹,竟然妄想勾引他的寶貝兒子,賤,穿草鞋的敢和穿靴的站在一塊,賤,不知自愛!”沈怡萍嘲弄地說:“怎麼,如今李家愈發不可一世,他倒肯讓你倒頭來找我這個穿草鞋的踐蹄子?”

“我不相信我爹會說出那種話,他不是那樣的人。”

“好一個孝順的乖兒子。”她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他沒說,是我天生踐骨頭,自己罵自己?好個李大官人,你果然沒被取錯名兒。”

李純孝皺起眉頭沉思,之後歎了一口氣。“子不言父過。即使他老人家言語上得罪了你,那也是為了兒子,怕我誤了課

“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沈怡萍揚起眉毛,傲然迎向他的目光。“如果我猜得沒錯,望子成龍的李大爺已經領悟‘得官容易升官難’的道理,曉得娶一名富家女對你的助益甚大,所以不反對你娶我了,因為我不再是奴工的妹妹,而是沈大老的女兒。”

“你怎能這樣冤曲老人家?”

“回去問問你父親,假使我不是沈大老的養女,沒有萬貫家財作陪嫁,仍是當初那個紡紗女,他肯做主讓你娶我嗎?隻怕他要說我連給你做妾都不配了。”

“不,我怎能對家父提出這麼沒教養的問題?”

哼,未做官兒說千般,做了官兒是一般。沈怡萍真正看透了讀書人的心眼。

“我是沒教養,你們這些‘嘴裏說好話、腳底使絆子’的讀書人才是好教養,滿嘴民胞物與、仁義道德、天下為公,一肚子勢利與貪婪。”

李純孝像挨了一記悶棍,怔在那兒,有很久沒有說話。

痛苦的、難堪的氣氛彌漫周遭,她心知她的話已深深刺痛了他,有一刹那,對自己不能抑製住舌頭而感到後梅。可是,她忍不住呀,她那顆少女的心曾被人踩在鞋底下,還說髒了他的鞋底。啊,利刀割體傷猶合,言語傷兒吃不消。是以,她的好勝心激發,她想盡辨法去接近那個初遭喪女之傲的沈老夫人,使乖賣巧,舌尖抹蜜,加上天生的好扮相,終於博得老好人的歡心,紡紗女搖身一變成千餘小姐。

而今她出一口心中的怨氣,有錯嗎?

她已然徹頭徹尾的領悟,貧賤人家的西施女隻得匹配草鞋親,富貴人家的無鹽女卻能招得俊婚。人生在世,沒有比家世、財富更重要的了。

很腐敗的念頭是不?

但人心是功利現實的,幾個識真情?瞧,他不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