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峻的性子,在義學老老實實一呆半年多已極是難得;而自己和峋風同行,不讓阿衡陪他去也不好——這兩人要同時走,義學可怎麼辦呢?
皇甫峻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他為難什麼——他昨晚就和阿衡討論過這事了,道:“陳湘,我知道你是擔心阿衡那一攤沒人能頂替——小梁做事把細,義學原來就是他管,這回仍交給他代管兩三個月肯定沒問題——至於四書五經的入門課,這兩月可以先教孩子們《唐詩三百》,以書寫背誦為主,小梁總能應付了吧——先背會了再學著寫唄!”
這話昨晚皇甫峻就和阿衡說過,阿衡是覺得梁成學本來就教著孩子們三字經、百家姓等入門識字功夫,如今學務交給他,還要他再兼教這一塊,一個人從早到晚忙得團團轉——自己二人卻一甩袖子出海遊玩去也,實在是不好意思。
陳湘聽到此卻靈機一動,道:“小廷的外傷再過十來天也就好了,可以讓他去給小梁替替手,教孩子們三字經識字開蒙。他也會功夫,還能分擔些你的課幫幫小山。”
皇甫峻雙手一拍,道:“太好了,這下阿衡可沒話說了。”手舞足蹈地跑了。陳湘當即去找夏廷——他正因當著顧峋風的麵受責罰不好意思,第二天知道兩人搬走雖然心中有點發空,卻也難得清靜。背上左臂都有傷不好練武,無聊之際抄寫經文倒正好打發時光。
陳湘過來時見他老老實實罰跪抄經,一本經書已抄了大半,字寫得也越發端正,心頭大慰——待他寫到個段上吩咐他起來休息一陣,著實獎勉了幾句,然後將帶來的千字文拿出來,讓他誦讀一遍——這都是陳家十歲前的開蒙讀物,夏廷雖在江湖上混了五六年,這幼時背熟的東西還是記得的,誦讀起來自然無誤。
陳湘甚是欣慰,這才跟他說起義學的事——說了自己和顧峋風要出海辦事,皇甫峻和阿衡也同去,讓他傷好後去義學幫忙教孩子們識字開蒙。
(九)
夏廷來了半年多,閑來無事也到後山看過義學收養的孤兒病殘,想想如今暴露了身份,十四叔肯定不會再讓自己在廚下打雜,去義學幫忙教學倒是正務——可是十四叔跟顧峋風一起出門,撇下自己在這裏頂缸,心頭總有些別扭,不由問道:“怎麼忽然就要出海?”
陳湘早想好了有人問起如何應付,道:“南邊有一位故人有事,是我和你顧師叔的師長,算起來也是那位皇甫大爺的族叔,所以我們得去看看——回春堂這邊有範臻,義學那邊卻缺人手——你這幾年雖改練武功,當年的學業倒沒丟下,也算文武全才,能不能過去幫把手?”
夏廷見十四叔如此看重自己,心下甚喜,難得這次能幫上他的忙,當即欣然應允。陳湘道:“你再休養幾天,行動方便了我帶你去義學熟悉下情況。”
夏廷點了點頭,想想以後要為人師表,忽然摸著自己臉道:“可是,我這額頭上帶著刺青,一看就是坐過牢的人。”
陳湘道:“這你不用擔心——你顴骨上的刺青被火梁灼傷了大半,剩下的我給你磨掉了——等包頭的膏藥拆掉你就知道,刺青都看不見了——耳朵那兒等頭發長長了梳下來遮住也看不出來。”那火梁從背後砸下來,所以夏廷從後背到右耳連同右邊顴骨都被掃上——外傷最重的是後背,其次右耳廓殘缺了一塊,顴骨上其實灼傷最淺,有玉肌凝雪膏肯定會不留痕跡。
夏廷這才放心。陳湘把“三字經”等開蒙讀物拿了一套給他,讓他把經書抄寫完一遍就不用抄第二遍了,剩下幾天把這些書理一理。因他頭發燒得七零八落治傷時都剃光了,陳湘早準備了帽子給他出門時戴——幾天後他左臂消腫去青、行動無礙了,便帶他去了一趟義學——反正背上夾板、腦後膏藥一時半回也不能除下,都吩咐範臻給他定期換藥直到痊愈。
梁成學和孟小山等人知道他是火災中救陳湘受得傷,對他甚是親近恭敬;阿衡知他是陳湘親侄兒,自然也著實結納——陳湘來之前就告訴他皇甫峻原是朝廷宗室,身份尊貴;而阿衡是前朝進士,兩人也是戀人,所以隱姓埋名避居此地。
夏廷跟著聽了一回阿衡講課——他自幼在陳氏家塾受教,就算是入門功課,飽學大儒和尋常酸丁講起來也是天壤之別,一聽便知這漂亮少年果真一肚子學問,才不疑心他這“前朝進士”的真實性——人家和自己同歲,卻比自己不知道高明了多少,讓人不能不佩服!加上皇甫峻又沒什麼架子——也就很快跟大家都混熟了。
開船頭一天顧峋風趕回來,兩邊都已經安排好,簡單收拾了些貼身衣物便可出發——船上周若穀也都準備齊全,他們這艘船裝備精良,派的也是經驗豐富的船老大,跟著下南洋做生意的船隊走,一路也無驚無險。
皇甫駿和阿衡隻帶了程官兒隨身伺候,深海巨洋別有一番浩瀚無涯的氣勢,讓頭一次出海這麼遠的兩人大開眼界。阿衡和陳湘好靜,船上長日無事,正好一起讀書論道,品茶賦詩;皇甫駿卻好奇愛動,看著船上“佛朗機”炮和幾種西洋火器,跟顧峋風一塊拆卸射擊,玩得興高采烈。
兩人上船後便知到南洋是為了去大智島看望出家的璐王爺——朝廷宗室一般成年之後都要“就藩”,就是到自己的封地去做一方王侯,皇甫峻懂事時璐王早已離開京城征戰邊關,直到他十幾歲時微服出遊,在長春樓才見過這位叔王一麵——雖是嫡親叔侄,其實並無親情可言,不過是出海遊玩順路拜望一下這位傳奇的王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