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一跺腳道:“我爹爹念佛念得好迂腐——他放過人家,人家何曾放過他?後來那幫海盜還不是那陰毒婦人領來的?”
雒緯道:“那卻未必——那婦人見過咱們倆,也知道你的身份——她當日若在海盜群中,就算上人坐化了,擒住你一樣可以要挾上頭!那些海盜不會那麼輕易退卻的——顯見得那婦人並沒跟眾海盜一處——上人不計前嫌放了她,隻怕她也被感化了呢。”
雲兒道:“就算她並沒跟眾海盜一處,我爹爹的身份要不是她說出去,眾海盜怎麼會糾集前來,終究將爹爹逼死——早知道就該一刀殺了她!”
雒緯正色道:“上人慈悲為懷,寧死不願再造殺業,有佛祖割肉伺鷹之風。咱們作兒女的,當以孝思為重,三年無改於父之誌——你別再說這種話了!”
雲兒也知丈夫說得有理,低了頭道:“你是君子!難怪我爹爹喜歡你!”雒緯想起一個月前父女倆吵得不歡而散,雲兒衝出門外後,嶽父拉著自己諄諄囑托,將女兒托付給自己的情形——莫非那時候上人就已經預感到什麼了?可恨自己沒一點警戒之心,怎麼沒想到有人會加害他老人家呢?
雲兒倚在丈夫懷裏,黯然道:“說起來我也真是不孝,不該口沒遮攔泄露爹爹身份,爹爹身死可以說全是我連累的!”捧著父親的舍利盒子,怔怔流下淚來。
雒緯知道愛妻性子直,就怕她鑽了牛角尖,勸道:“上人最終是含笑而逝,可見並沒有什麼遺憾——我聽哥哥說,那魚叉上的毒並非不能醫治,是上人自己覺得當年殺業太重,寧願以命相抵——這件事你也是無心之失,不要太過自責。”
雲兒哭道:“再無心也是過失——爹爹這一輩子也沒享過什麼福,從十幾歲就征戰沙場,打敗了蒙古回來又受朝廷猜忌,隻能詐死埋名流亡海外,好容易小睿即位,可以享享福了,又給我帶累致死——我可算不孝之極了!”
轉過一天到了廣州,雲兒夫婦是朝廷密使,有專門的公館安排眾人住下。雲兒性子剛烈,既知自己害死父親,將舍利供奉好了便讓人請了義父和師父過來,跪下來自請責罰。
雒緯跪在她身側,打定主意不管什麼責罰,自己在前頭頂著。陳湘這幾天哀毀之極,往往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這一刻看著案上的舍利盒子,回頭盯著雲兒道:“你也知道後悔了?”
雲兒眼看著義父從父親坐化之時眼裏便再沒一絲神采,一天天變得形銷骨立,此刻對上他冰冷的眼神,“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額頭狠命碰向地下道:“義父,雲兒不孝之極,雲兒該死,你打死雲兒吧。”
(十七)
陳湘拿起雒緯捧著的荊條,左手緩緩從一頭捋到另一頭,荊刺劃得他手心鮮血淋漓,似乎也覺不出痛。顧峋風看著可心疼之極,忙抓住他手道:“陳湘,雲兒是該打——你說打多少,我來教訓她。”
陳湘道:“你教訓她?你這做師父的,什麼時候管得了這寶貝徒弟過?”一句話將顧峋風師徒二人都僵在當地——雲兒一張臉漲得通紅,想想自己從小到大還真沒怕過師父,倒是一次次闖出禍來累他頂缸——義父文弱書生,素來溫言軟語,沒想到真生氣時說出話來跟刀子一樣。
陳湘將荊條兩頭並在一起握在手裏,三尺長的荊條便成了一尺多長一個圈,陳湘將荊條圈遞到雲兒麵前,看著她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過犯自己心裏有數!把左臂的袖子挽上,該打多少你自己來!”
雲兒道一聲“是”,伸手一把將眼淚抹幹,自己將衣袖捋到肩頭,露出白生生嫩藕一般的左臂,右手接過荊圈便向臂上抽下。
雒緯本想無論多少責罰自己替妻子領受,想來兩位師長都是男人,女孩兒家當眾受責總是不雅,自己也就好出頭替妻子認下——萬沒想到陳湘竟讓她自己打!眼看著每抽一下那玉藕般的手臂上就添兩道鮮紅的鞭痕,雲兒悔恨至深,雖然疼得渾身亂顫,仍是下了狠手往下打,仿佛打得不是自己一樣!
那紅白相間的玉臂越來越豔麗,雒緯卻看了一會兒就透不過氣來,撲到陳湘跟前叩頭道:“先生,先生,雲兒隻是心直口快,都怪緯兒料事不周,沒有做好防範——雲兒她知道錯了,您饒了她吧!剩下的責罰我來領!求先生開恩!”
陳湘淡淡道:“死的是她的父親,我何必不饒她?隻看她自己能否饒過自己。”說著向舍利拜了三拜,起身自去。顧峋風歎了口氣,也跟著他出門。
雲兒心中一寒,素知義父忠於父親,為了他可以舍棄一切,這一回自己累得父親身死,顯然是傷透了義父的心。雒緯見兩位師長都走了,愛妻兀自不放過自己,冷著臉一鞭接一鞭的抽下,終於看不過眼,知道勸她也無用,挽起袖子將手臂覆在她臂上。
雲兒心中又悔又怕——悔的是自己魯莽,怕的是一向溫文爾雅的義父居然言語如冰,看來是真的惱了自己——顧峋風心腸軟,所以她在師父麵前盡可以撒嬌任性,有了事還能混過去;義父素來不愛生氣,她心裏可就沒底了!何況這一回自己累死生父,禍也闖得實在太大——也罷,反正你們誰都不管我,我索性打死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