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真這番話,頭更低了。“……姐兒如此說,小的實在不敢當。”

“既無事,你還是快些回去歇息著為好。你如今既有身孕了,休要老在外頭走走停停的,免得到時候又生出些什麼事兒來,萬一怪到哪個的頭上,這可不好了。你說可是哩?”

“姑娘吩咐,小的一定銘記在心!”

金蝶兒回答的聲音之大,恐怕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璿真的話外之音,她也聽出來了:少在怪別人誤了你所謂的“好事”,你是什麼底細,我清楚得很。要是不想節外生枝,就得安分點,否則的話,自己也不會客氣的。明白到這一點後,金蝶兒內心的不安可想而知,於是不管她心裏在想什麼,都不得不以更加畢恭畢敬的姿態送走璿真等人離開。但是對於璿真的畏懼,卻並不那麼輕易就能從她心中驅散的。

“璿丫頭,剛才那金蝶兒說得是什麼?她的人怎麼衝撞了你?”

當她們離開世子府來到內庭後,孟媛好奇地問著妹妹,璿真便將那天夜裏的事情告訴了對方。孟媛聽了,下意識地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

“瞧不出來,這金蝶倒還有這份心思……”

顯然,孟媛也跟璿真一樣,都對她的為人行事感到吃驚,同時也感到些許的不安。璿真雖然沒有做出什麼評論,可是在心裏,又一個聲音在角落裏悄悄響起:

“這種事情,幾乎就不會有停止的時候……隻要你仍然這樣妻妾成群、隻要仍然是關乎到利益,那麼像金蝶兒那樣的人,就永遠會出現了一個又一個。這些,大概就是讓我一直覺得不安的原因吧……綺雲是這樣,這些女人們,也是這樣……”

四時更迭,季節的變換雖然不至於在一夜間完成,可是那些對於外界變化,多敏[gǎn]的人們,往往會在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在樹下走動時、在那些或凋謝或剛剛開始盛開的花朵時,才會驚覺此時季節的長腳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慢吞吞地跨入了秋天。除了天更加清朗外,樹木花草的顏色,也從五彩繽紛或一片翠路,轉化為令人眩目的金黃色。

當然,天氣的涼爽,對於人們來說,可是件好事。忍受慣了夏季的炎熱,如今總算盼來了清亮的氣息,又怎麼會不令人感到開心呢?山東濟南徳王府內庭中的女人們,將身上所穿的那些輕紗薄卷絹衣裳都換成了別的衣料,這樣的顏色更替,如果落在畫家的眼裏,恐怕也是一副美麗的群像人物畫。

八月底一天早上,德王的嫡女璿真剛剛起床。一整夜在外頭明間打鋪睡下的兩個宮女們聽見裏頭有動靜,便悄無聲息地掀開簾子往裏麵看了一看。明見她們的主子已經醒了,其中一人便留在裏頭伺候,另一人將上房的正門打開,到外頭叫人進來伺候。捧麵盆的、捧巾帕的、梳頭的,皆魚貫而入。至於璿真的貼身宮女們,自然更是早早地進來伺候。璿真穿衣纏腳後,小宮女采秀連忙蹲下`身來,將璿真穿的睡鞋換上平日裏穿的繡鞋;之後又有宮人手捧麵盆跪在璿真麵前,將麵盆捧得高高的,好讓璿真梳洗頭臉,兩旁自由宮女替璿真拿汗巾子掩著前襟,好讓洗臉水無法濺到主子的身上。

梳洗過後,璿真又對鏡理妝。梳頭時,蕊香因為是負責管著主子的頭麵簪環首飾,因此她拿出鑒妝匣,好讓璿真挑選今天要戴的飾物。理好頭發,管著衣裳服飾的宮人便上來問璿真、今天要穿哪件衣裙。璿真正對鏡審視著妝容,頭也不回地說:

“不拘哪件也罷了。要不,把上回那件家常穿的藕色衣裳並玉色裙子拿來就是了。”

宮女一聽,連忙去將衣服拿了出來,讓璿真換上。一件是淺藕紅色織金革絲妝花緞子對襟襖,一件則是玉色潞綢一盡寬江牙海水寬瀾裙子,雖說是家常穿的,但實際上,璿真的衣服每一件總共被穿過的次數都不超過五回,可見其衣裳之多。開始的時候,璿真對於這些還感到既好奇又有趣,再加上能穿著這些錦衣華服,所以頗有些樂此不疲。可是很快的,她就厭倦了。因為不管再怎麼精美華麗的衣物,一旦成了日常的平常事物,想要再欣賞或感興趣,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