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又被他迷得暈頭轉向,可見是一場冤孽。愛他這個事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可想起三百年前的舊事,這顆愛他的心中卻硬氣地梗著一個大疙瘩,同樣地,我消不了這個疙瘩。我不能原諒他。
迷穀打水送進來供我洗漱,看了我一會兒,道:“姑姑,可要我再去抬些酒來?”
我伸手抹了把臉,才發現滿手的水澤。
迷穀果然抬了酒進來。上一頓我喝了七八壇,以為將四哥存的全喝完了。迷穀卻還能抬進來這麼五六壇,可見他那幾間茅棚中私藏了不少。
我每喝便醉,醉了便睡,睡醒又喝,再醉再睡,單調過了三四日。第五日傍晚醒過來,迷穀在我房中坐著,斂眉順目道:“姑姑著緊身子些,窖中已無酒可搬了。”
迷穀多慮,我身子沒什麼可操心,終歸隻是沒力氣些,沒像鳳九那般不中用,傷個情喝個小酒喝得差點將黃膽吐出來。且經過這一番曆練,大約酒量還能增進不少。
沒了烈酒的滋潤,我的靈台得以恢複半扇清明。這半扇清明裏頭,叫我想起件無論如何也不能忘的大事。我那一雙長在素錦眼眶子裏頭的眼睛,須得尋個時日討回來。
那時我曆情劫,被素錦她趁火打劫奪了眼睛。如今我的劫既已經曆完了,那雙眼睛放在她眼眶子裏頭也終歸不大妥當,她自己想必養著我的眼睛也不自在。
擇日不如撞日,我喚出昆侖扇來,對著鏡子略整了整妝容。唔,臉色看起來不大好。為了不丟青丘的麵子,隻得翻出一盒胭脂來仔細抹了抹。
我容光煥發地上得九重天,捏個訣輕易避過南天門的天兵天將,一路暢通無阻直達洗梧宮中素錦住的暢和殿。
典範她真會享福,正靠在一張貴妃榻上慢悠悠閉目養神。
我顯出身形來,方進殿的一個侍茶小仙娥驚得呀一聲叫喚。典範刷地睜開眼睛,見著是我,一怔,嘴上道:“上神駕到,素錦不勝惶恐。”翻身下榻的動作卻慢悠悠的,穩當當的,果然不勝惶恐。
我在一旁坐了。她拿捏出個大方的笑容來,道:“素錦揣摩上神聖意,大約是來問君上的近況。若說起君上來,”頓了一頓,將那十分大方的笑做得十二分大方:“凡世的那個素素,同君上處得很好,也將君上他照看得很好。”
笑意襯得她麵上那雙眼睛盈盈流光,我撫著扇麵做出個從容的模樣來,道:“如此這般,自然最好。夜華這廂托你的照拂令我放了心,是以今日,我便想著也來關懷關懷你。”
她疑惑看我一眼。
我端莊一笑:“素錦,本上神的眼睛你用了三百年,用得好不好?”
她猛一抬頭,臉上的血色由潤紅至桃粉,再由桃粉至慘白,瞬間換了三個色,煞是有趣。她顫著嗓子道:“你、你方才說什麼?”
我展開扇子笑道:“三百年前本上神曆情劫,丟了雙眼睛在你這裏,今日掂起這樁事,便特地過來取。你看,是你自己動手還是由本上神親自動手?”
她往後退了兩步,撞在身後貴妃塌的扶臂上,卻沒覺著似的,嘴唇哆嗦道:“你是,你是素素?”
我不耐煩攤開扇麵:“到底是由你親自剜還是本上神幫你剜?”
她眼睛裏全無神采,手緊緊絞著衣袖,張了幾次口,卻一句完整的話也沒說出來。好半天,似哭似笑道:“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明明隻是個凡人,怎麼會是你,她明明隻是個凡人。”
我端過旁的桌案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濃茶,奇道:“一個凡人怎麼,一個上神又怎麼。隻因我三百年前化的是個凡人,膿包了些,你這個小神仙便能來奪我的眼睛,匡我跳誅仙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