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嗓子發澀,往後踉蹌了兩步,迷穀一把扶住我。
夜華他爹在一旁道:“夠了,”又轉身與我道,“小兒誅殺鬼君擎倉,以元神阻擋東皇鍾滅噬諸天,乃是為天地大道而死,天君已有封彰。樂胥之言皆為婦人之見,上神不必放在心上。然小兒的屍首,於情於理,上神確該歸還。上神雖與小兒有過一紙婚約,終未大婚,占著小兒的屍首,於情於理,有些不合。小兒生前位列天族太子,天庭有不可廢的方圓規矩,小兒此種,理當葬在第三十六天的無妄海終,還請上神成全。”
夜華被帶回九重天那日,是個陰天,略有小風。
我親遍了他的眉毛眼睛臉頰鼻梁,移向他的嘴唇時,心中存了極荒唐卑微的念頭,希望他能醒來,能抵著我的額頭告訴我:“我不過問你開個玩笑。”可終歸是我的癡念妄想。
夜華被他爹娘放進一副冰棺材裏頭,當著我的麵,抬出了青丘,我隻留下了他一襲染血的玄袍。
此前折顏送了棵桃樹給我,我將它栽到了狐狸洞口,日日澆水添肥,不日這桃樹便長得枝枝杈杈。桃樹開出第一朵花那日,我將夜華留下的玄袍收斂入棺,埋在這桃樹底下,做了個衣冠塚,不曉得待這棵桃樹繁華滿枝時,它會是個什麼模樣。
連穀說:“姑姑,您還記得您有個兒子嗎,要將小殿下接回青丘嗎?”
我搖了搖手。我自然記得我有個兒子,我給他起名叫阿離。但眼下我連自己都不大有功夫照顧,更遑論阿離。他在天上會被照顧的很好。
夜華被他爹娘帶走後,我在桃樹下枯坐了半月。整日裏渾渾噩噩,眼前常出現他的幻影,皆是一身玄袍,頭發柔柔散下來,發尾處拿根帛帶綁了,或靠在我膝頭翻書,或坐在我對麵擺一張幾作畫,水君布雨時,還會將我揉在懷中,幫我遮雨。枯坐在桃樹下著半月,我覺得夜華他時時伴著我,我很圓滿。
我覺得心滿意足,折顏四哥連帶迷穀、畢方四個卻仿佛並不那麼心滿意足。第十六日夜裏,四哥終於忍無可忍將我提了進了狐狸洞,放到水鏡跟前一照,斂著怒氣道:“你看看你都成了個什麼樣子,夜華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嗎?”
四哥話說得不錯,我覺得我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曉得是不是我灰飛煙滅了,就一定能找到夜華。灰飛煙滅這檔事,總覺得大約是什麼都剩,一概回歸塵土了。倘若我灰飛煙滅了,說不定就記不得夜華了,那還是不要灰飛煙滅的好,如今我還能時時看到他在我跟前對著我笑,這樣挺好。
水鏡裏頭的女神仙麵色慘白,形容憔悴,雙眼縛著厚厚的白綾,那白綾上還沾了幾片枯葉。這個白綾長得同我日常縛的那一條不大一樣。腦子慢吞吞轉一圈,哦,月前折顏將我捉去換了眼睛,這個白綾是他製的上了藥水的白綾,是以同阿爹為我做的不一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