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117章(2 / 2)

方寒霄轉回身,點頭。

“胡鬧。”方老伯爺艱難地抽動了一下嘴角,“你聽祖父的,把那丫頭送回去,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了幾天了,臨終一本替你求個前程,皇上不會不允,到那時,你再另挑個合意的閨秀——”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方寒霄從床尾的立櫃上拿過一張紙來,杵到他眼跟前,上書四個大字:安心養病。

方老伯爺對著那張紙,皺巴巴的眼皮都被噎得睜大了些,怒道:“拿、拿開!”

小兔崽子出去跑了幾年,別的沒見長進,不知從哪學了這一手噎人的功夫,還專衝著他來,真不怕把他氣死!

方寒霄還算聽話,把紙張移開了。

方老伯爺平了平氣,繼續道:“我知道,你又怨我了,這事確是祖父不好,被和大司寇結親的榮光迷了眼,沒想到他去得早,遺下的子孫如此不成器——”

他又停住了,方寒霄換了一張紙,懸在他眼前:不怨,真的不怨。

“……”

方老伯爺又平了平氣,平不下去,這些紙若是方寒霄現寫的還罷了,都是早已寫好的,他一開始教導勸說他,他就拿這些東西回應他,最令他生氣的是:居然都能回應得上!

方寒霄把紙移開了,安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他看上去是真的毫無怨懟,朗眉星目,端正俊秀,表情舒展。

可方老伯爺總是不能相信,他虧待了他,他知道,捧在手心裏寵大的孩子,一朝出了事,他不能加倍寵回去,還把他的前程拿走了,逼他氣急出走,現在孩子心裏有他,知道他病了,還是回來了,衣不解帶地服侍他,可他給他定的親事又出了錯——

是的,洪夫人料錯了,方寒霄從回來一直住在靜德院裏,昨晚上也是,喜宴結束後,他就直接把徐家玩的花樣告訴了方老伯爺。

方老伯爺沒被氣死,而是瞬間氣精神了。

孫兒終於回家,方老伯爺原本覺得餘願已了,臨終上一本,再把私庫交給孫兒,這一口氣就可以安心咽下去了,不想不行。

他還沒咽氣呢,徐家都敢這麼拿他的孫兒不當數,咽了,孫兒得被欺負成什麼樣子!

而且他現在變成了個啞子,受了欺負連說都說不出來——哎呦,方老伯爺這麼一想,憑是千錘百煉的一顆心都酸成了一泡水,覺得有一根線牢牢地把他的這口氣吊著,無論如何不能放心到下麵找他的老婆子和大兒子去。

見了長子可怎麼說呢?長子那麼放心地把兒子托付給了他,以為他這個做祖父的一定不會虧待了,結果沒幾年,他把孫兒帶成了這個模樣,不說長子兩口子了,就是老婆子也要把他罵死。

方老伯爺想到這裏,已經選擇性遺忘了方寒霄拿兩張紙就能把他噎住的事,語調緩和下來,無奈地道:“霄兒,你到底想做什麼?”

方寒霄走去立櫃——方老伯爺忙道:“住手,我不看!”

晚了,方寒霄已經返身把紙刷地一抖,六個大字映入他眼簾:少操心,多靜養。

這三張紙是出現在方老伯爺麵前頻率最高的三張,基本可以應付方老伯爺的一切問題。

被糊弄了一臉的方老伯爺已經氣不動了,閉上眼好一會兒道:“——好,我不管你。但是那丫頭,你帶來我看看。”

不管真貨假貨,總是已經領進了門,這未來的長孫媳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心裏得有個數。

方寒霄這回沒出什麼招,點了點頭,就出去了。

方老伯爺總算感覺好了點。

唉,可憐天下祖父心啊。

方老伯爺看他這表情就一噎——這噎不是動怒,而是一股從心底生出的無力感,五年算得一段不短的時光了,方寒霄從十六歲到二十一歲,正是成長中最重要的一段歲月,這一段最重要的歲月,方寒霄離開了他的羽翼,這個曾經愛說愛鬧的長孫像一隻雛鷹,主動決然地躍下了懸崖,去受風霜雨雪的摧折。

從外貌上看,終於歸來的方寒霄不像吃過很大苦頭,隻是成熟高大了一些,但方伯老爺不能自欺欺人,他知道他不可能沒有吃過苦頭。

別的不說,照顧重病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方寒霄從一回來就直接接手照顧了他,完全不用跟小廝學習,隻詢問了一下王大夫所需要注意的事項——而他從前在家時從未做過這等事,這一手伺候人的工夫是怎麼憑空來的,方老伯爺問過他,他不說,方老伯爺便也不敢細想。

他不忍心想,也不忍心逼他,隻得這麼含糊著罷了,隻當孫兒是出去玩耍了一趟,玩夠了,就回來了。

但是吧,他也不是時時都能這麼想得開的。

怎麼說呢,別人啞掉之後在表達上必然要出現許多缺陷,心性也會跟著一起生變,方寒霄的變化也有,但是是另一個方向,他不會說話了,苦惱的不是他,而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