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血泊裏抽搐,很快歸於平靜。它一死,那人仿佛撿回了自己的魂魄,驚魂未定地從它身下爬出來。怪物的血也是常見的血紅色。他的登山服被鮮血染紅,臉色卻異常蒼白,一看就知道剛經曆過一場死裏逃生。
他瞪著他們,目光十分狂亂。每個人都不說話。起碼有半分鍾,這附近隻能聽見粗重的喘息聲。
封雲凝神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其他的可疑聲音,便從怪物身畔繞開。她徑直下到一樓,瞥了瞥粉碎的大廳玻璃門,往外一指,問道:“你們三個,能不能幫我把他抬回來?”
她問的,是緊跟著她的三名青年。三人微微一愣,忙不迭連連答應,爽快地跟她走出大門。剩下的人探頭探腦一番,終於沒再跟出去。
總共四頭怪物,迄今隻死掉三頭。他們不願進入開闊地帶,是很符合邏輯的。三名青年看似膽大,也是因為和她共同行動,才願意冒這個風險。
然而,第四隻遲遲沒有出現。它好像在風雪中迷了路,就此無影無蹤。
封雲並不在意它的動向,反倒沒事人般,心平氣和地催促他們盡量快一點。
說是幫她,其實他們根本不肯讓她動手。三個男人合力抬一個男人,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任務。四個人出去轉了一圈,就把躺在雪裏的傷員抬回了酒店裏麵,抬進生著火的房間。
以中年男人和女白領為首,四人正圍著那個毫發無傷的大活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追問。
封雲等人回來,剛有緩和趨勢的氣氛突然變的微妙。中年男人瞄向封雲,遲疑一下,忽地從那人身邊退開了。其他人的舉動沒這麼明顯,卻透出相似的意圖。
他們都沒忘記幾分鍾前,酒店門前的馬路上發生了什麼事。這對雙胞胎一個受傷,一個完好無損,其中原因,他們知道得一清二楚。
——眼前這個染血的男人,為及時逃生,讓兄弟當了替死鬼。
這件事本身其實可以理解。人在生死壓力下做出的選擇,不能用來斷定這個人平時的人品。麵對被怪物活活咬死的巨大恐懼,有幾個人能夠保持理性?不幸的是,現在眾人恰好正在麵對生死壓力。他們不會希望得到同樣的下場,也就不會希望他成為同伴。
此外,如果替死鬼當真死去,活著的這位形象會好看的多。至少他在某些人心目中,將是一個心狠手辣,踩著他人屍骸生存,深諳叢林法則的強者。可惜他的兄弟沒死,也沒重傷瀕死,強者的形象樹立到一半,便後力難繼。
他的處境堪稱尷尬。
封雲不在,他們想打聽消息,還願意和他說話。此時她在了,他的價值瞬間跌到穀底,成為第一個被孤立的對象。
如今他心裏怎麼想,真的隻有他本人知道了。
封雲示意三名青年把人放下來,再度在背包裏翻找。很快,她拿出止血噴霧和消毒繃帶,以及用來快速縫合傷口的小型急救儀。她正準備去處理傷口,那名女白領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說:“我……我來就行,我知道該怎麼做。”
她的恐懼來得快,去得也快,居然已經恢複正常,想要自我表現。封雲微微一笑,把東西交給她,輕聲說:“你們也去幫幫忙。”
立刻有兩個腦袋湊到傷員附近,一副非常樂意幫忙的樣子。
封雲又一笑,緩緩站起身,環視四周。她鄭重地打量過每一個人,才把視線轉回染血的男人,“說一說你們的遭遇吧?”
染血的男人下意識反問道:“什麼?”
封雲耐心重複道:“說說你們的遭遇?”
她不善言辭,喜歡用行動證明自己。她認為,把精力耗費在言語上,不僅十分累人,還有浪費時間的感覺,所以一直以來,她靦腆微笑的場合多,開口做主的場合少。
當微笑解決不了問題,她隻能開口。
離開的七個人有著怎樣的遭遇,遭遇有多嚴重,她已猜得八九不離十。她之所以明知故問,是為了這群臨時湊到一起的“隊友”。他們知道的信息越多,越不容易緊張。
男人臉色極為難看,眉毛一揚一揚,表情相當滑稽。他是害人者,心情竟比受害者更激蕩,想答話,卻如鯁在喉,下意識努力兩三次,隻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單音節。
“……沒什麼好說的,”平躺在地的傷員突然回答,“半路遇見了這些……東西,隻有我們三個能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