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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給這個人點難堪,誰讓他不讓我和栗原小子好來著。

後來鎮長陪著笑臉說了什麼我差不多沒聽進去,我正看著栗原武一朗的臉高興呢。我見過他多次,可從沒見過他現在這種臉,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我估計他大概還沒碰上過爺爺這樣的中國老頭吧。

六十三

從那裏一出來,鎮長的臉就跌下來了,他說:“知道這樣我才不跟你一起來呢,你這不是把我們往火坑裏推嗎?”

爺爺說:“既然這樣,以後遇到這種事就別再找我了。”

我記憶裏,他們第一次紅了臉,從此,他們再也沒和過好。

鎮長以後真的秉公辦事了,根據我們家男人的數量,我們家該出一個勞力,鎮長沒和我們家商量就把我的名字寫進了進山挖壕溝的名單裏。

我又一次離開了家,離開了那個藥味撲鼻的院子。我們扛了钁頭和鍁,一步步朝著越來越高的山裏走。我們的身邊是那些不通人語的家夥,他們手裏端著放黑光的大槍。

我們被帶到指定的地方,那是大山和嶺地之間的一片開闊地,地上長滿了荊柯和藤蘿,兩道石灰白線就打在那些荊柯和藤蘿上,一個穿著皇軍軍服卻說一口漢語的人告訴我們,白線內就是壕溝。我們必須在十天之內把白線內的地挖到三丈深,還要把壕溝邊上的一個個炮樓建好,否則我們這些人誰也別想回家。我的鍁狠狠地往地下插了插,但鍁頭隻插進了一半,下麵是石頭,是那種我們稱作石光梁的大塊石板,用我們手裏的工具,十天,二十天,一年也挖不到三丈深,這些不通人語的皇軍,可能沒研究過我們的長城和運河,該挖的地方才能挖,不該挖的地方就得往上壘,像這樣的地方,就該像秦始皇一樣建一道小長城。我把這個意思給那個說一口漢語的人說了,那人看我一眼,你少管閑事,好好幹你的活,小心你的腦袋。

我站在那裏望著大山,那些齜牙咧嘴的大石頭後麵和石頭後麵的樹林裏,可能就有我哥的隊伍,說不定這回哥正躲在樹後看著我們,看著這些愚蠢的不通人語的東西。

我哥的隊伍果然被圍在了山裏,他們沒逃出來,他們不能出來,他們沒地方去。到處都是那些不通人語的東西,還有他們的坦克。開始,哥他們晚上出來,把白天我們挖的溝填上,他們從填過的地方回到村裏。皇軍很快發現了,他們加緊了炮樓的建設。他們用炸藥開石頭,跟刀子一樣鋒利的石頭劃破了我們的手腳。壕溝越來越深,往上運石頭也就越來越難,我們在地麵和溝底之間架了一塊很窄的木板,踩著板子往上運。有一次兩個人抬著一塊大石頭快到頂了,後邊的人失足跌下壕溝,前麵的也被肩上的棍子拉了下去,大石頭從後麵人的身上滾過去,那人當場就死了,另一個跌斷了雙腿。從此,那個斷了雙腿的人就像個侏儒一樣活在鎮上。因為行動不便,有一次來不及躲閃,被日本人的馬踢瞎了雙眼,戰爭沒結束,他就餓死了。

我們拚命幹活,可日本人還是嫌我們幹得慢,他們要趕在冬季到來之前把壕溝和炮樓建好,因為到那時山裏就什麼吃的也沒有了,這樣被困在山裏的八路軍就會不戰自滅。

想想這些我就不想幹了,我不能用我的手把自己的親兄弟困死餓死。可明晃晃的刺刀在屁股後麵頂著你,不由得你亂想。我不知道換了哥和金永亮他們會怎麼應付麵前的局勢。事實上,那時他們比我還難過。他們正靠草根樹皮度日,連一點鹽也吃不上。我真後悔那回跟著哥進日本人的營房一槍沒放,就算打死一個人,現在再給他們下這樣的苦力也不冤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