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色,我慢慢地能聽一點大家的談話了,我也能和一些同事在一起吃飯,我還能寫一些簡單的報道。我開始注意別人跟我說話的口氣,注意一些男人拋過來的目光。當然這個過程很長,一開始我很不適應,我心裏隻裝著你,其他男人的目光是對我的侵犯。有一天,我終於適應了這種侵犯。在一個櫻花飄香的季節,一個內向的人走進了我的生活。
他是我爸爸的一個部下,比我小三歲,出生在一個很窮的山村,他的溫順正合了我那時的心。我誤以為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但事情很快有了變化,那個溫順的男人躺在床上總是很疲倦的樣子,一連幾個月都不願意碰我一下。有一天他竟然領回一個妖冶的女人,他們從我跟前走過去,進了另一間屋子,就像入無人之境,他們連門也不關就在屋裏幹起那事來。我沒法忍受那女人的尖聲浪笑,拿著幾件衣服就回了娘家。
四個月後,那個男人來我們家要人,被我爸爸堵在樓下,我爸爸用手裏的拖把好好地教訓了他。那個男人說我爸爸還想耍當年的威風,罵罵咧咧地走了。
這件事對我打擊不小,但也讓我認清了一個道理。所以後來不論誰再想讓我嫁人,我都無動於衷。
我天天按時上下班,回到家就躲在自己屋子裏。我又常到海邊去了,又把心裏的話說給大海和海鷗聽了。
我在單位裏也開始自言自語,大家都躲著我,本來四個人的辦公室最後隻剩了我一個,他們都找借口搬走了。主任找我談話: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跟組織上說。我什麼困難也沒有。你要不好意!
我去醫院後的第四天夜裏十點四十分,李誦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骨灰盒上的照片要比死時的李誦年輕二十歲。那張照片的實際拍攝時間是十年前,另外的十年是未來的歲月提前加在他臉上的。那張照片是一架自動照相機拍下的,照片的背景是這座大山的一個著名寺廟,他的肩膀上和頭頂上是寺廟裏的那棵千年古樹,樹枝的縫隙裏隱約看見一個僧人正彎腰掃地。那時照片上的兩個人都沉浸在幸福之中——地委書記摟著年輕女大夫鞏玉青的腰,鞏玉青側倚在丈夫的肩膀上,笑眯眯地看著遠方。他們對未來都充滿了信心,充滿了樂觀。那時,叛匪李誦可能剛剛治好陽萎,正在進一步攻克沒有小蝌蚪的問題。鞏玉青在他們的影集裏翻來倒去地選了很久,才選出這張照片,她想把它插在骨灰盒前麵的小槽裏。我說不能把兩人的相片插進去。她還是執意要那麼做,她說照片上的人很難分開。
一百五十一
但那個小槽隻能插進一張六乘六的照片,最後鞏玉青還是把自己剪下來了,哥的一隻胳膊也被剪掉了。現在,李誦的身邊已經沒什麼東西可摟了,因此,這張照片看上去讓人擔心他隨時都會向失去支撐的一邊歪倒。單獨看剪下來的那一半,鞏玉青同樣也有傾倒的危險,她原來是有一隻強有力的肩膀支撐著的,現在那個強有力的肩膀被剪掉了。
我們把骨灰盒放在後窗台下的三屜桌上,骨灰盒前麵的碗裏插了三柱香。這樣,李誦就透過麵前繚繞的香煙看著他摟不住的妻子,看著他懦弱的兄弟,看著藥鋪林惟一的繼承人小雯了。
那天晚上,鞏玉青也顯得很平靜,她坐在那張大沙發上一言不發。我也不想說什麼,看著李誦那張永遠不再說話的臉,我還能說什麼呢?
三柱香燒完了,我又插上三柱。今天是哥的守靈夜,半夜以後,鞏玉青把燈關了,她和我一樣並沒有想睡覺的意思,我猜她是想讓照片上的李誦睡覺吧。開著燈他就總是笑盈盈地與我們對視,黑暗裏我們隻能把目光盯在暗紅的香火上。現在,誰也看不見誰了。一隻花炮從樓前的院子裏飛起來,耀眼的火花把屋子照得很亮,我看見了鞏玉青的臉,她也在看我。她拍拍身邊的沙發,讓我過去坐。我過去坐在她的身邊,她側過臉來看著我。
你很快就要回去了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