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越想越害怕。

售票員在與司機說話,根本就沒有發現這裏出了事——也許是知道了,但不敢吭聲?

許多曾經聽過看過的事例從明朗腦海中閃過,但這會她應該怎麼做?能怎麼做?她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車上的人她都不認識,窗外都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連行人都少見。

明朗身上的冷汗一茬茬冒出來。

要不是她手中的水被撞出來,要不是那一聲“讓一讓”,她這會怕是隻能任人宰割了吧?

她打了個寒噤,轉頭看旁邊的人——年紀並不大,約莫二十四五歲,留著這時節流行的中分頭,往兩邊耷拉下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挺翹的鼻子,薄唇微微翹著,帶著漫不經心的的笑。似乎知道明朗在打量她,甩了甩頭發看過來。

明朗這才看清他的整個麵容——竟是十分好看,尤其眉眼,細長且微微上挑,直入兩邊垂下的頭發裏。這樣的眉眼配著薄唇邊漫不經心的笑,有股蠱惑的味道。

“小姑娘不要睡著了,這年頭的壞人可不少哦。”他說,語調輕慢,帶著幾分調侃意味。

明朗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後麵有人哎呀叫了一聲。

他衝明朗眨巴了下眼睛後,轉過頭了。

明朗聽見先前讓座那人說道:“小兄弟心腸倒是蠻好的哦。”

“過獎了。”身邊的人回答,聲音一如先前般輕慢。汽車行進中,挨著明朗的大長腿一晃一晃。

“不知道是混哪兒的?”

“天南地北都混。”

“喲,這走的道還是蠻多的哦,既然也是道上,那也應該曉得道上的規矩吧?這攔人發財可不好哦。”

他輕笑一聲,“是不好,可我就喜歡幹這事,有問題嗎?”

明朗感覺周圍的空氣像是突然凝固了。

“小兄弟,劃個道兒吧。”有人陰測測說。

明朗連大氣都不敢出了,隻拿眼角往旁邊瞟。她身邊的人抬起了手,慢條斯理卷起了袖子。明朗眼尖,一下子就看見袖子邊上露出半截紋身,顏色鮮紅,像是一朵花,又像什麼動物的尾巴,在小麥色的肌膚上顯得肆意張揚。

然而她那角度,實在不能看得更多。

空氣仿佛更加壓抑了,明朗聽見有人在吸冷氣,讓座的人突然幹幹笑起來,“原來是燕三爺,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哥幾個瞎了眼,瞎了眼,馬上下車,馬上下車。”

車上呼啦啦一下子站起好幾個人來,有人喊:“司機停車。”車很快停了,一個一個人從明朗旁邊擠過去。明朗雖然不敢抬頭,卻數的清楚。一共五個人。

車後麵一下空了,朱虎所在座位的兩邊都空了出來。明朗連忙站起來,坐到了朱虎旁邊。朱虎還在打鼾,對發生的這一切一點也不知道。

車廂前麵先前沒有座位的人紛紛往後麵坐。朱虎的另外一邊也坐了個人。明朗看了看還坐在長條凳的那個人——他是距離這邊空位最近的,隨隨便便都能撈個位置。然而這人像是沒有看見,依舊坐在長條凳,拿著先前那夥人留下的報紙在看。

從明朗那邊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側臉,垂下的頭發又遮了一半,隻堪堪能看到半截眉眼與鼻子,迎著光線,像是水墨勾出來的畫,漂亮的不像真人。若不是他身上毫不顯眼的灰色夾克,這樣的人怎麼都不像是擠公共汽車的。

明朗先前還想著要不要打聲招呼什麼的,但很快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誰知道這人是什麼來路?繡著那樣的紋身,與剛才那夥人唇槍舌戰,遊刃有餘,不過幾句話就打發了他們。她可不能犯傻,兩撥人故意做套子的又不是什麼稀奇事,別又弄得脫離了虎穴又進狼窩。

明朗極其盼望汽車快點到達,將朱虎的耷拉下來的腦袋擱到自己肩膀上,看著車窗外。田野過後,外麵的行人汽車漸漸多了,過了橋,沿途的平房換成了樓房,汽車快要到南江市。

車上有人要下車,坐長條凳的那個人也站了起來,修長的身形,在逼仄的車廂內一下子顯得鶴立雞群。

明朗不由得緊張起來。

對方回過頭,衝她一笑,還眨巴了兩下眼睛,跟著下了車。明朗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感覺像是做了場夢。

汽車很快就到了南江長途汽車站,明朗把朱虎叫醒。

朱虎恍惚說道:“這麼快就到了?我怎麼睡著了?朗朗,你也不叫叫外公?”

明朗微微笑,將朱虎有些皺巴的衣服拍了拍,“走吧,外公,我們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