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的這場雪,最先落在了秦長歌的眉睫。
在瘋狂的奔馳中揚起臉,秦長歌隻覺得眉間的那縷涼意直直的透入心底,冰涼徹骨,凍得人幾欲窒息。
素玄的話,一遍遍響在耳邊。
長歌,我從大營過,覺得楚兄精神似有不對,他始終戴著麵具不肯摘下,我無法觀其氣色,但是……”
未盡的言語,向來比直接說出來更可怖。
秦長歌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直跳而起,衝出營地拉了匹馬便直奔出去。
心底一直盤旋不去的窒悶不安感受,在這一刻得到解答,秦長歌懂得了自己的直覺,卻又無比害怕自己的直覺。
她已什麼都不敢再想,隻是狂奔,策馬狂奔。
古成荒城,夜鳥悲鳴,馬蹄嗒嗒踏碎積雪的凍土,寒風獵獵從耳側刮過,那般眨骨的厲烈疼痛,仿佛一場避逅便是一抹殷紅的血絲。
束起的長發在飛奔中被風雪打散,亂七八糟的身後狂舞,不多時便積上一層冰白的霜花,再在無盡的顛簸裏被絲絲碎去,散落在邊塞的平原上,化去無聲。
春長歌已經不懂得憐惜胯下駿馬,長鞭破空,連連揮下。
非歡,求你等我!”,不知道哪裏吹來的風,潛進帳篷,依稀熟悉的氣味,桐花幽甜之香裏帶著海岸微腥的氣息,交織成神秘的香氛,氤氳在暗淡朦朧的大帳中。
遠處的馬嘶聲被風吹斷,一抹蒼煙裏不知何處吹起了悲涼的金茄,萬帳穹廬,孤枕邊城,一天欲碎的星影光華明滅,最西邊曾經光華璀璨的那一顆,漸漸淡去。
那奇異的帶著桐花和海岸氣息的風,在帳中緩慢的盤旋著,似是從遙遠國度奔來的天使,等待著接迎它們的羈旅遊子的永久回歸。
帳中沒有玉鼎,卻突然多了此迦南香的清貴香氣,緩緩罩向那幽暗角落
楚非歡支枕靜聽午夜長風呼嘯若吟,幽沉在那似有若無的香氣中,一抹笑容恍惚如破碎的波影。
“哪裏飛來了蘆花?飄楊在秋目淡藍的高空裏,有一枚落在水麵,他低頭去看,原來自己也浸在水中,卻不覺得冷,他伸手去撈那蘆花,如鏡的水麵突然起了微微的漣漪,白鳥般的影子映上水麵,以一個流麗至令人驚歎的弧度飛掠而來,翩若驚鴻。
他一笑回首,說:哦,原來你在這裏。
……她掠過來,指尖突然多了一朵桃花,笑吟吟的遞給他,他微笑接過,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秋水已經淡去,腳下是堅實的青石橋,而身後桃林爛漫
她牽他進入桃林林深處卻是雅偉威嚴的大儀殿,他怔怔的看著她放開他的手,著凰袍佩珠冠,登禦輦步丹墀,於宮闕之巔微笑下望,長階盡處,百官俯首山呼舞拜,而她笑容雍容眼神悲涼。”,一轉眼她半跪在他輪椅前,說,非歡,人生不過一場是非之歡。
她說,非歡,我很孤獨,這個時辰,你不能地下我。
,她說,等我。
長歌,我等不了你了…,
眼前飛旋若舞,梵花墜影,是桐花。”,桐花,桐花”宮闕巍峨,彩屏迤邐,雕刻著雲龍飛鳳的白王殿門開啟,硯出種滿了這種普通的淡紫色的花朵的玉桐宮,鋪了厚厚一層花瓣的長長的玉階在他麵前展開,無窮無盡,直欲延伸向天際,他輕輕拾階而上,足底鮮花嬌豔如故,而前方仙雲縹緲彩光迷離,隱約有九道飛虹橫貫天際,而長風之巔更遠之處,韶音奏起。
華光盡頭,立著玉帛飄飛雲髻高聳的女子,雪膚花貌,依稀是母妃的顏容。
,…母妃,你來接我了麼?
他緩緩走上前去。
女子輕舒雙臂相迎,笑容婉孌,身後雲霞五色斑斕,流光飛舞。
歡兒,人生如劫,終有一渡。”
她微笑著輕輕牽過他的手。
我等你,已有很久。””,風聲漸漸靜歇,帳中櫚花和迦南的香氣,一絲一縷的淡去。
那飄搖欲顫的燭火,突然跳了跳,隨即如被人輕輕吹滅般,徹底消黯。
黑暗籠罩了整個帳蓬,隱約中似有輕聲歎息,宛轉悠長。
楚非歡一直輕輕捏著軍報的手指,微微一鬆。
軍報飄然落地。
長歌。
原諒我不能陪你到老。
夜靜無聲。
一聲馬嘶,驚破喧囂後複歸平靜的大營。
守衛的士兵直覺的抬頭,便看見地平線上,一個雪人策馬直撞過來,士兵驚恐的抬槍要攔,那人一聲大喝,“趙莫言!
隨即士兵便覺得一陣狂風從自已身邊卷過,硬生生的被卷得原地打轉三個圈,才踉蹌站穩。
大營被驚動,人流在聚集,戰馬煩躁的仰首高嘶,而那個雪人已經直奔向了主帳。
馮子光匆匆衝出來,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下對方容貌,就看見黃影一閃,主帳大簾一掀,那人已經衝了進去。
馮子光急急想跟進去,突然看見那人僵在了帳門口,隨即退一步,再退一步。
馮子光怔在當地,終於認出了自己的太師,他怔怔看著那個微微顫唞的背影,突然不敢再說一句話,不敢再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