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段(1 / 2)

起舞,黑發裸足,嘲環琳琅,拂地花枝因風起,宮腰纖細掌中輕。

恍惚還是當年茫茫一色冰雪之上,那個蹈步生雲霓的絕豔女子,飛步落足間旋轉成一天的香花,朵朵都是遠隔彼岸的曼殊沙華。

那流絲曼長的深紅花葉,自此於我生命中柔軟而又淩厲的拂過,留下輕淺卻又深重的印痕,再被壓在回憶的書束內,成為一版永不萎謝的花簽。

紅燈流蕩,蕩漾的不知是血月之光還是多年前便已搖曳不休的心口

我忍不住,微微泛起一絲笑意。

身周突有孩子呼嘯而過,提著一盞小小的燈籠,別致的蓮花形狀,在塗著暗影的青石衙麵上漾出朵朵暗黃色浮遊的蓮花。

那蓮花從我足前漂過,悠悠和長街盡頭的黑暗連接在一起。

突然憶起很多年前,那個上元燈節,牽了妹妹去看燈,她小小軟軟的手在我掌心,我另一隻手扣著散碎銀子,她看中了什麼燈兒,我便給她買。

那麼小的人兒,不會使錢,卻會在看見喜歡的兔兒燈時便不住搖晃我的手,細嫩的手指在掌心一陣陣蹭過,滑軟的癢。

那天我手心裏的碎銀子尤其的多,那天爹娘送我們出門時,給了我滿手的銀子,說“‘去吧,熙兒,好好的玩,好好的買,想怎麼買就怎麼買。”

我訝異的抬頭看著素日嚴肅刻板的爹爹,他不是時時說著什麼“克勤於邦,克儉於家”,“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之類的話兒麼?平日裏向來不許我奢靡一分,朝野上下也都知道,大司徒羽頡剛正不阿,嫉惡如仇,最是廉明公直的一個人,家風也是常人難及的。

父親卻掉轉目光不看我,他隻看著那半掩的雙幅大門,門上黑漆因為父親兩袖清風,沒錢修葺,掉落了不少,但仍是映出了父親一個略略顫唞的側影,唇上的胡鬃都似在風中輕顫。

我又訝異的去看娘,她將一個小小的布包塞在我的袖囊裏,唇邊一抹笑意看來和平日並無什麼異樣,我卻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有些不適,我想拉了她一起去,我將她向門外拖,她卻輕輕掙開了我的手,輕聲卻堅決的道:“不,娘不能去,熙兒,叫順伯跟著你。”

順伯過去拉我的手,顫巍巍道:“少爺,老奴陪著你和小姐。”

我聽得他語氣怪異,又回頭去看這個一直跟隨著父親的老家人,娘卻突然將我一推,道:“去吧,玩久些,難得的……好日子。”

我被順伯拉著出了門,心裏沉沉的不安,回頭去看娘,她綺在門邊出神的注視我們,見我看過來,給了我一個奇異的笑容。

那個笑容,散在上元燈節帶著春意的夜風裏,我感覺不到歡喜,卻因為年幼而不懂其中的內容。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那個笑容,叫淒婉。

那晚真的逛了好久,順伯抱了滿手的燈,後來妹妹累了,便換我拿燈,他抱著妹妹,逛到一半時,正陽大街上忽有騷亂,人群外隱約看見一隊黃金盔甲的騎士飛馳而過,這是專司傳旨的宮廷禦衛,而且據說向來傳的都是黜落重臣的旨意,所以有“破家侍衛”之稱。

那些呼嘯飛揚的裹會鑲玉的馬身在人群的夾縫裏一閃而過,如一道黃金洪流穿越熙攘煙火,奔向某個不可測的命運,我怔怔看著那威風的鐵蹄,突然發覺順伯掌心冰涼。

我仰頭看他,他掉開臉,那一霎滿市燈光流影,映出他麵上水光一閃。

我想問什麼,順伯卻已經拉著我的手向反方向走,說:“少爺,前麵那個水晶燈好別致,我們去看看。”

妹妹歡呼著拍著小手,在順伯背上蹬著腿吵著要去,她那麼急切,笑靨在五色彩燈流霞之中燦爛若花,看見她笑我總是開心的,不想讓她失望,便跟著過去。

那個晶燈確實美,做成如意形狀,遍鑲水晶,碎玉亂瓊般晶瑩璀璨,四麵各色的彩燈在它麵前黯然失色,那些流動的彩芒映上雪色棱角,又是一番七色迷離豔彩四射,櫻紅柳綠鵝黃水藍都帶著淡淡的光暈暈開去,映得人麵比惚如水中影。

那般的美,美如虛幻。

如司這個燈市,那麼美好的一切,美好得令人心慌。

我們在燈前流連了很久,人群漸漸散去,妹妹在順伯背上睡著了,我開始向回走。

順伯拉住了我。

他冰涼粗糙的掌心,死死扣住我手指。

他說。

“少爺,我們回不去了。“

如此星辰,如此夜。

血月之夜居然也有星光,這許多年我第一次看見,那點星子被迷亂的淡紅月色染得微醺,像是醉去的人的無意識眨動的雙眼。

元末帝下令處死父親的時候,據說是在一次醉後,當時他是不是也如這般,眨著猩紅的眼,下令:“誅。“?

多麼簡單的一個字,決定了羽家三十八各人命的最後歸宿。

原來生命如此珍貴卻又如此輕賤,珍貴至我以後貴極人臣榮華一生也無法換取,輕賤至一個醉漢上下牙齒輕磕間便可輕易抹去。

,……紅燈搖晃,在青石地上漾出一色深紅,宛如那些我所熟悉的人身體裏流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