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宴會上,西疆王常夏絕仍未將他看做“自己人”,而依然是“大蘇來的貴客”,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向他三跪九叩?
絡繹的輕慢態度又引起一陣些微的喧嘩,隻是礙著常夏絕在場,未完全表露出來,眾人不清楚這倒戈而來的蘇朝人在他們的王心中占著什麼樣的分量,因此隻是暗暗的,私下的籍眼神互達往來。
“絡公子,白日休息得可好?”常夏絕舉杯問道。
絡繹端起酒杯回敬,不溫不火的說:“還好,就是床有些硬,睡不太慣。”
話音剛落,便聽對麵某桌響起“啪”的一聲,然後就是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一雙白玉筷子摔落在地上,分作兩頭,滾開老遠,一個紅衣宮人小跑著去拾揀。
原是有人不滿,撂了筷啊。
絡繹抬頭向那桌望去,然而目光還未企及,便聽仍是對首的方向,從另一桌上傳來悶悶的一句:“睡慣了蘇帝的床,自然睡哪都覺得硬了。”
這話一出,四周便暴起一陣嗤嗤的笑聲。
絡繹麵色微變,餘光向右麵首座常夏絕的方向輕瞥,隻見後者正持勺輕舀一小盅不知是湯還是粥的玩意兒,似沒聽到方才的動靜,然而雙眉輕挑,又似饒有興味。
好,原來你叫我來,不過是為辱我,既然你想看戲,我便讓你看個夠本。
從未邁入殿閣起就被侍衛的輕蔑目光拱起的火在此時終於沸沸騰騰燃燒起來。
絡繹抿著唇,似不經意間向對首一排人等輕掃過眼。
此刻宴上氣氛又已恢複到初初的靜絕,隻是更加微妙,初始眾人對他的打望還出於新奇和探究,想看看這個一夕之間從功將變為罪臣的十惡不赦之人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叛國賊子,放在哪一朝都令人不齒,更何況絡繹還叛的這麼徹底,在戰場上直接給了大蘇回馬一槍,這麼樣的一個人,放在哪裏都難保養得熟,為什麼吾王還要帶回來?
這種訝異的情緒在絡繹進殿後終於升至一個頂點,他沒穿西疆服色,他見吾王不拜,得吾王敬酒還毫不驚喜,還說吾王的宮殿不舒服!
無論摔筷也好,出言揭短也罷,都叫在座的眾人舒坦,罵得好!
靜默裏,有暗流潛動。
包括常夏絕在內的所有人都在等絡繹如何回應。
這種境地下,當日攬翠峰上的毒仞貼喉不過是牛刀初試而已,真正的考驗,正一波波襲來,如果過不去這道坎,相信今後的道路會離他預期的越來越遠。
“是啊,有些東西習慣了一時還真不好改。”絡繹直麵那挑釁之人,微微笑道。
那人許是沒料到他竟如此心平氣和的回話,而且還順著他話裏的羞辱說,略微一怔,很快又道:“哈哈,你既然如此貪戀那蘇朝皇帝的高床暖枕,又何必來我西疆?”
“這不是才能凸顯鄙人的誠意麼?我絡繹為了投效貴國,連習慣都能拋卻。”
那人被他噎得又是一怔。
絡繹心中暗喜,他果然沒料錯,西疆與大蘇截然相反,端得是重武輕文得厲害,這種接風的宮宴的場合,竟連一個文臣都沒有,這樣更好辦了。絡繹舉目四望,這滿目坐著的無一不是五大三粗的壯人莽漢,想來官職不是將軍就是參將,難怪那麼激進,可惜卻沒腦子。
“咄!既然說誠意,為何還穿著大蘇服飾?!”另一人忽然喝道。
絡繹嘿然一笑,攏了攏袖口,道:“這位大人,難道您沒看見鄙人的座次麼?”
“什麼?”
絡繹稍稍向右頜首,道:“這裏明明是客位,如果吾王當真用我信我,將我視為貴國一子,便該令我入末席去,與眾位西疆勇士一同推杯換盞,既然仍視我為蘇朝客人,我又有何憑借敢換上西疆服飾?”說到此,拾起黑玉酒杯飲了一大口,歎道:“真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