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痛苦的話語忽然弄得他有氣無力,象要垮下來了

似的。原來就在他以為是十分幸福因而不堪回首的那些月份,在她愛他的那些月份,

她已經在向他撒謊!除了在她跟他說是從金屋餐廳出來的那一刻(那是他們第一次

“擺弄卡特來蘭花”的那一晚),還該有多少時刻窩藏著斯萬連想都沒有想過的謊

話啊!他想起她有一天對他說:“我隻消跟維爾迪蘭夫人說我的衣服還沒有做得,

我的馬車來晚了就行了。總有辦法應付的。”可能對他也是一樣,她曾多次吐出幾

句話來解釋她為什麼遲到,說明改動約會時間的理由,這些話大概也出乎他當時意

料之外地遮蓋著她跟另一個人幹的什麼勾當,她對這個人也會說:“我隻消跟斯萬

說我的衣服還沒有做得,我的馬車來晚了就行了,總有辦法應付的。”在斯萬最美

好的回憶底下,在奧黛特以前對他所說的最淳樸,被他認為是無可置疑的福音書式

的語言底下,在她向他講述的日常活動底下,在最平凡無奇的地點--她那女裁縫家

裏、布洛尼林園大道、跑馬場背後,他到處都感到可能有謊言的潛流存在,哪怕是

最詳細的日常生活情況的彙報也會留下空檔,足以遮掩某些活動;他感到這謊言的

潛流到處滲透,使得過去在他看來是最彌足珍貴的東西(最美好的良宵,奧黛特常

在原定時間以外的時間離開的拉彼魯茲街)也都變得醜惡了;這股潛流差不多到處

都散布象他在聽到她坦白關於金屋餐廳那檔子事時感到的厭惡之情,也象“尼尼微

的毀滅”①中那些傷風敗俗的畜生一樣,把他的過去這座大廈一塊磚一塊磚地震坍

下來了。現在每當他想到金屋餐廳這個殘酷的名稱時,他都扭過頭去,這就不象前

不久在德·聖德費爾特夫人家的晚會上那樣是使他重嚐久已失去的一種幸福,而是

向他重提他剛剛知情的一樁不幸。後來,無論是金屋餐廳這個名稱也好,布洛尼島

這個名稱也好,慢慢地都不再叫他傷心了。這是因為我們心目中的愛情和醋意都並

不是一種連續的、不可分的、單一的激情。它們都是由無數曇花一現的陣陣發作的

愛欲和各種不同的醋意構成的,隻不過是由於它們不斷地聚集,才使我們產生連續

性的印象,統一性的幻覺。斯萬愛情的存在,他的酷意的堅持是由無數欲念、無數

懷疑的死亡和消失構成的,而這些欲念和懷疑全都以奧黛特為對象。如果他長期見

不到她的話,那些正在死去的欲念和懷疑就不會被別的欲念和懷疑取而代之。

而奧黛特的出現繼續在斯萬心中交替地播下柔情和猜疑。

①尼尼微為古代亞述帝國的首都,公元前612年被米堤亞和迦勒底聯軍所毀。

有些夜晚,她突然變得對他親熱異常,還敦促他趕緊抓住機會,否則良機難再;

那時就得馬上回到她家去“擺弄卡特來蘭花”,而她那欲念來得如此突然,如此難

解,如此迫不及待,她給他的那種種愛撫又是如此狂放,如此異乎尋常,以至這種

突如其來,前所未見的溫情反倒跟謊言和惡意一樣使得斯萬愁悶起來。有天晚上他

就象這樣奉奧黛特之命跟她回到家裏,她又是吻他又是說些跟平常的冷漠恰成鮮明

對比的充滿熱情的話語,他忽然覺得聽到什麼聲音;他站起身來,到處尋找,沒找

到任何人,但也沒有勇氣坐回她的身邊;她這時氣得要命,摔碎一隻花瓶,對斯萬

說:“你這個人真難侍候!”他卻一直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藏了一個人來激發他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