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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兒辦吧!正巧要上街買。”連路也不要我走了。手忙腳亂塞了鈔票,趕緊溜,怕他還要找錢。

說好周日一起去運花,當天午睡醒來,忽然看見白茶樹站在院內竊笑!難道五鬼搬運?鄰居說:喊你,沒人應,一定睡著了,我們跑兩趟車,花都開了,最好的一棵被你得了。

碗口大的雪茶,從客廳的窗口望去,像千手觀音在黑夜揮白手絹兒,有時像烈性女子自裂肌膚,寒流中剝出銀鑄的自己。人尋找夢或夢尋求人,一旦成真,都讓我心痛。

1991 年 2 月

水月 簡貞

有一條荒徑,四處無人,沿路的落葉倒是惺惺相惜起來,被雨

水鎮在路窪裏,疊出好幾層的交情。

她隻是出來散散心。城市的塵埃愈來愈重,生活的鍾擺總是馬不停蹄,左腳的黎明永遠被右腳的黃昏趕上,她已在市聲之中失去自己的心跳,在灰塵的厚繭裏,荒廢了青春的顏色。人們總是說她該嫁了,好像嫁了之後,這個城市會馬上幹淨起來、塵埃會落為沃土、喧嚷的噪音會轉成神曲頌歌……人們總習慣在窮途末路時,辦一次喜事作為轉變的餘地,以企求否極泰來的福氣。假使,宿命的胎記這麼容易刮去的話,這世界隻需要鑼鼓喧天就可以把日子過順了。但她今天出來散心倒是別無他求,走起路來“無欲則剛”。

迎麵晃來一隻黑狗,由於是下坡的關係,肌肉的起伏相當有趣。看來是餓了的,沿路覓食。若比作人的話,該是已逾中年了,顯然還無容身之地,狗亦難為。轉身的時候,狗偏頭看她一眼,她覺得有趣,有點被犬欺的有趣。她回頭看它,黑狗走近一顆樹幹旁,抬起右腿撒尿,水流如注,她幾乎要騁懷大笑,原來它偏頭敵視,是叫她“非禮勿視”。

上坡路走起來容易喘,心髒搏跳的韻律愈來愈烈,像一麵小鼓。她也自覺行有年矣,體力腳程已不再如前,恐怕不能再自恃年輕了。她在一棵大榕樹下歇歇腳,樹的胡須拂過臉龐,起了一陣癢意,這是春天。幾塊亂石散布在樹的周圍,長了一層灰,久無坐的關係吧!她也不忌諱髒,一彎身坐下來,吹都不吹一下,髒又怎樣呢?許多極戒律、規範、警告,其實隻是聊備參考,並非牢不可破;沒有一條路永不淹沒,沒有一株花擁有春榮秋色,沒有一條定理自詡為永恒的真。如果說,行年之中她有什麼改變的話,最大的不同是,她時常走出軌道做一個路邊人,看形形色色的人車經過,像一個界外球。

路邊臨著土崖,往下即是梯田,春田漠漠,在天光的籠罩之下,更覺波光粼粼,好似待嫁的女子。靠山的緣故,白鷺鷥偶來造訪,時而低翔,時而斂翅停佇,像巡田水的使者,她靜靜觀看這些天象,倒有點擁抱人事的歡喜……一群戲耍的孩子從她身後歡笑而過,拍球的聲音十分清脆,像在幫日子蓋油戳,分送給許久無笑的人,她覺得也該起程了,雖然與孩子們的方向相反,各有各的路況及心情,也是可喜。

她對這裏是完全不熟的,山徑交錯,哪一條較為捷便,哪一條陰險,完全是未知之譜。行路是冒險,人生又何嚐不是,如果人能夠未卜先知,能夠逢凶化吉,這樣的人世也少了丘壑淵穀之絕美,得失互見。因此,她歡喜未知,歡喜柳暗花明之後的雞鳴狗吠,也歡喜一種隔世之感。

山邊有半片小店,賣些餅幹、麵包、飲料之類的吃食,她索性買一些帶走,老板娘很熱絡地告訴她,往上走有一池水潭,還算清幽,今天人少,可以去看看。她道個謝,便循路走去。沒走幾步,便聽到水的流咽,是一口活潭。雲影天光想必不少,她一直相信水能知音,水有各種不同的聲音,初聽是渾然一片,不知所以然;再細聽,似乎有韻律可循,好似一組音符,高低不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聽久了,反而能隨心所欲地改換旋律,把七字句聽成五言絕,把短詩襯字變成詞。水聲可以裁剪,人生也可以補綴,但她不喜歡刻劃著痕,一旦韻律形成,她會放棄耳聰目明,釋放水的韻律,讓它們重新喧嘩;生活到了富貴榮華,反而斷米斷炊地清苦起來。這種人,象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