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段(1 / 3)

一個結論。

我想最擅長抽絲剝繭的人也沒辦法給人生一個結論吧!遇合之人、離散之事,同時是因也同時是果;人在其間走走停停,做個認真的旅行者罷了。把此地收獲的好種子攜至彼地播植,再吧彼地的好陽光剪幾尺帶在身邊,要是走到天昏地暗的城鎮,把那亮光舍了出去,如此而已。

當然文章還是得收尾的。陽光被黃昏收走了,我信步走到木棉樹下,拾幾朵完好的花打算放在陶盤裏欣賞,順便推敲文章的收法。

也許,這篇未完成稿定為《雪夜日出》,今晚就潛回七年前,帶回那名在浮世紅塵裏尋覓完整的愛的年輕女子,及擱淺在她的意識流域內的我自己。

結尾就這麼寫吧:

“我知道穿過這座墳塋山巒就能看見回家的路,閃閃爍爍的不管是春天的草螢還是冥域鬼眼,至少回家之路不是漆黑。我也知道冰雪已在我體內積累,封鎖原本百合盛放的原野,囚禁了季節。

我知道離日出的時間還很遙遠,但這世間總有一次日出是為我而躍升的吧,為了不願錯過,這雪夜再怎麼冷,我也必須現在就起程。”

《在密室看海》

姐妹

同時誕生的人,能同時看懂一副風景嗎?

暮春與初夏接駁之夜,時間如空中爬行的蝸牛,沉寂、遲緩,兀自流淌透明涎液,她抱膝坐在床上,,頭搭著膝蓋,像洪荒時代遺留下的一方頑石,抗拒被風雨粉化以至於顯出輕微的焦慮。此刻,她的視線穿過積塵的玻璃窗向外漂泊,首先是一棵枯瘦香樹,以自身作為蟲蟻盛宴的,在樹背後是一堵倒插玻璃片的水泥牆,預防夜賊或蛇。當她學會以意念穿透黑暗冥遊遠處風景之後,玻璃牆反而有了破碎的美感,她常常刻意在上麵逗留,想象參差的玻璃尖劃過腳底時,那種帶血的痙攣。

牆外幾步,廢棄場是熱鬧的,再繁盛的城市總有癱瘓角隅。隻要有人抱著電視,模仿先知的口吻指出:“這是畸零者聖地!”那地便著魔似地湧進殘敗、畸零族裔。廢冰箱、駝背沙發、沾血摩托、退潮服飾或結束床第關係的彈簧墊,好象流行病疫,突然那麼多人發現生活裏充滿待棄事物,再也容不下殘兵敗將。她坐在自己的床上,無數次從風吹草動、繼續語聲中竊聽“丟棄”的意義,輕微或笨重,無法逃過她的聽覺。她知道廢棄的感覺會繁殖,那塊聖地終將構築殘破者的王國。這些時間戰場的傷兵在莽莽蒼蒼的莽草下反芻過往的榮華,分泌不能解體的孤獨,此刻,她不必借用感官,即能嗅聞廢棄王國飄來的貓騷,聽見破敗者數算未褪盡的顏色與尚存肢體,在暗夜裏喃喃自語。

那時黑海她想,沉浮著記憶之屍。永無止境的浪潮喧騰著,越過忙叢、圍牆,直接撲破玻璃窗湧入她的房間,以龍卷式轉身卷走這房間,仿佛對著棟大屋而言,她的密室是令人憎惡的肉瘤,多餘、醜陋,而浪潮將攜帶它歸返畸零聖地。她無法根除這種臆念,被棄的感覺反複練習之後不會痛,隻是讓肢體長滿尖牙似的匕首,當自己擁抱自己是聽到金屬與骨骼的奏鳴。

有人開大門,鑰匙丟如鐵盤,接著一陣劈啪,所有的燈亮起來。這女人曾經說,開關是屋子的紐扣,隻有鬼才害怕裸裎,人住的屋子就得亮,所有的扣子都得剝開。她感到安全,最後一定進這房間開燈,那是她每日反家的儀式。她知道她,跟黑有仇。

“不是答應我開燈嗎?”她一麵褪耳環,繞過來連桌燈也按了:“烏漆抹黑的,有不是墳墓。”

“去哪裏?這麼晚。”

“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