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鐵蒺藜(1 / 3)

鐵蒺藜是土生土長的芝城人,芝城人喜歡給人起綽號,綽號是最親近最熟悉的人才能稱呼的,稱呼起來感到親切貼心。許多綽號聽著不雅,其實內涵是有情分的,鐵蒺藜不是他的本名,是芝城人給他起的綽號。

綽號鐵蒺藜才六十多歲,二零二零年初夏的一天,事前沒有一點兒征兆,卻突然患上了腦梗塞的病,這病的症狀表現為惡心嘔吐,頭暈目眩,手腳麻木,渾身冷汗,言語不清,講話困難,活動受限,半身癱瘓。

幸虧那天鐵蒺藜家裏水管漏水,他到鄰居家借了個扳手,剛修好家裏漏水的水管,病就發了作。

第二天天剛亮,鄰居騎電動車買早點,發現電動車一枚螺栓有些鬆動,螺栓鬆動騎車不安全,他要擰緊這枚鬆動的螺栓,便到鐵蒺藜家取他的扳手。

鄰居來到鐵蒺藜家門前敲了半天門,隻聽到門裏“悉悉索索”的聲音,卻沒有人開門,隻有聲響不見人影,鄰居感到挺奇怪。

鄰居等了好久好久,門才打開一條縫,鄰居拉開門進到屋裏,這才發現鐵蒺藜的病。

鄰居車的螺栓不能緊了,早點也不能買了,情急之下,鄰居急忙撥通120電話叫來了救護車。

二零二零年,世界遭遇到COVID-19疫情蔓延,中國疫情雖已被控製,卻也不能掉以輕心。鄰居自己戴著口罩,又找來一個口罩給鐵蒺藜戴上,攙扶鐵蒺藜上了救護車,鄰居隨車也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鄰居和鐵蒺藜出示了健康碼,又測了體溫,鄰居忙前忙後,為鐵蒺藜掛號,送診,繳費,檢查。檢查結果出來,再送診。大夫看了檢查結果,從座位上離開讓鐵蒺藜躺在床上檢查一番,檢查完回到座位,順了順胸前的聽診器和鄰居私下說:

“晚了,最佳治療時間已被耽擱,需要馬上住院,去住院處辦一下住院手續吧。”

鄰居領了大夫的旨意,到住院處給鐵蒺藜辦了住院手續,交了押金,又買了些醫院的飯菜票,租了輪椅,扶鐵蒺藜坐上輪椅,乘上電梯住進七層701病房,找到病床號,鄰居把鐵蒺藜扶上了病床。

住院部的大夫跟隨進來,翻了翻鐵蒺藜的兩個眼皮,看了看兩個眼球,抬了抬兩隻胳膊和兩條腿,又用聽診器聽了聽他的心髒,轉身和鄰居小聲說:

“送來晚是晚了些,可也不算太晚。根據病人的情況,不能用溶、取栓和介入治療方法,隻能做保守治療,保守治療也是很有希望康複的,要有信心,這很重要。有家屬嗎?病人身邊需要人護理。”

鄰居有問無答地把大夫的話記了下來,雖然把話記了下來卻有些為難。

需要人護理?誰能來護理?鐵蒺藜的妻子,人稱小茴香,與鐵蒺藜離婚好多年了,不指望她來護理。

鐵蒺藜有一個女兒,離婚時法院判給了妻子,眼下在國外居留,回國護理他的可能性很小。

鐵蒺藜母親早亡,父親年邁,父親自己很難照顧好自己,父親照顧他絕無可能。

鐵蒺藜還有一個比他小幾歲的兄弟,兄弟一家都在外地工作,回來照顧他更是難以想象。

雇一個保姆來護理,可這得有錢啊!

鄰居沒有將為難之事與鐵蒺藜講,其實不講鐵蒺藜也很明白。

鐵蒺藜雖然話說不清,也道不明,行動又不便,腦瓜子卻是清醒的。

跟隨鐵蒺藜的大夫離開病房後,護士進來給他量了血壓和體溫。鄰居向護士簡單介紹了鐵蒺藜的一些情況,回頭又向鐵蒺藜安慰了幾句諸如“安心養病”、“別胡思亂想”之類的話。然後下樓在醫院周圍買了些日常用品和些水果上來,放在鐵蒺藜的床頭櫃裏麵和病床下麵,單獨把水杯和飯菜票放在床頭櫃上麵,一卷衛生紙和一個抽紙放在了鐵蒺藜的枕頭邊上。鄰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禮節性地向鐵蒺藜招招手離開了病房。

鐵蒺藜看著鄰居離去的身影,心裏空落落的。病房裏剩下一個護士,姓白,人們稱她為小白護士。旁邊還有兩張病床,中間的病床是702病床,靠門的病床是703病床,兩個病床上的病號患的是與他相似的病症,周圍都有家屬照料著。

小白護士料理完病房裏的病人,叮囑病人要按時吃藥,按時去進行各項檢查,病人的家屬們都要互相照應著,有什麼事情到護士站喊一聲,或者按一下各自病床床頭上的電鈴,他們護士或者大夫馬上就會到。叮囑完,小白護士匆匆去了別的病房。

鐵蒺藜的病床緊靠著窗戶,他躺在病床上望著窗戶外,他看不到窗外下麵有什麼景致,隻能看到窗的上麵有一片藍天,藍天上的太陽像精靈一樣,瞬間跳出東方的地平線,正鬼鬼祟祟向窗的上方靠過來,賊溜溜的陽光透過藍天明目張膽地摸進病房的窗台兒上,有一大塊灰色的雲病病殃殃懸在藍天邊,魔一樣的風推著它,正邁著緩慢病態的腳步向這邊移動著。藍天有太陽,有陽光,有灰色的雲,還有看不見摸不著的初夏的風,而鐵蒺藜的腦殼就像一罐密封的罐頭,被抽了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