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段(1 / 3)

僅僅是趴在誰家的窗戶上靜靜地觀看,他還會像夢一樣滲透任何一家,無聲無息地坐在床邊,撫摩睡熟的人,像念經一樣說著那誰都聽不懂的怪話。

那怪話像無孔不入的蟲子,它們爬得飛快,徑直衝向睡熟的人,迅捷地鑽進他們的耳朵眼。

不知道它們進了耳朵眼之後的去向,反正都沒有出來,還在一條條地朝裏鑽著……最後,那個人的軀殼裏就被蛀空了,變成了蟲子的家。那些蟲子在裏麵翻滾著,曲伸著,抓撓著……天慢悠悠地亮了,太陽蔫頭耷腦的。草有點老了,花也有點老了,它們身上的露水也不那麼重了。

那一兩個老人在晨煉。他們在和壽命掰手腕。

天一亮,那些沒有五官的飛蟲就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這天,我開車出了王爺花園,果然沒見到那個平板車,也沒見那個撿破爛的女人和那個小女孩。那條路上,顯得有點空蕩蕩。

十九、目擊遠在東北的兒子打電話來,他給我講《武鬆打虎新編》。

“……武鬆喝得太多了,使盡全身招數也打不過那老虎,眼看就被吃掉了,他撒腿就跑。武鬆是天下第一大英雄,跑得還是非常快的,一般人追不上。老虎追了一陣子,沒追上,就不追了。它也不想吃他,他剛剛吃完狼,那狼肚子裏有一隻刺蝟,那刺蝟的肚子裏有一條蛇,那蛇的肚子裏有一隻青蛙,那青蛙肚子裏有一隻蚊子——它吃了這麼多食物,當然不餓了。它正得意,突然,漫天飛舞著很大的毒蚊子,它們餓了。它們落在那老虎的身上,吸它的血,像給它穿了一件黑毛衣。這件脫下後,又換上一件。這件脫下後,又換上一件……老虎換了那多很多件黑毛衣之後,就死了。這時候,武鬆回來了,他看見了死虎,立即來了精神,撲上去猛打,架勢很勇武,正巧有人路過,見到這景象,大驚,立即回村子把消息傳開。大家就來了,給武鬆戴上大紅花,敲鑼打鼓把他抬回了村子……”

這絕對是我媽教的。我媽叫隋景雲——作家的母親。

幾天後,兒子又給我打電話。

他說:“爸爸,昨天,有個北京的叔叔打電話來,說是你的朋友,問我喜不喜歡京劇臉譜。

什麼是京劇臉譜?”

“就是麵具。”我沮喪地說。

我驚慌起來。他知道我父母家的電話?他的胳膊伸得太長了!

這天夜裏,我又要打字。

我把那個飲水機又一次搬到了廚房裏。我還是不想半夜回臥室的時候見到它。

我寫的還是恐怖故事。在這本書裏,我寫到了這個飲水機,寫到最後,我自己都有點毛骨悚然。

將來你們可能會見到這本書。其中的一個情節是——半夜,在黑暗中,那個飲水機自己端起一個杯子,打開自己身上的出水開關,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喝下去……半夜我回臥室的時候,經過客廳,又看了那個角落一下,空空的,它沒有回來。謝天謝地,它沒有回來!——太太沒在家,如果它再回來,那我就隻有逃命了。

我睡著之後,被一種細碎的聲音弄醒了。

我有個特點——身邊不管有多大的聲音,隻要它是光明正大的,哪怕是學生朗讀課文,哪怕是吵架,哪怕是唱戲,我都可以睡得踏踏實實。

但是,假如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聲音,比如老鼠走過,哪怕它很輕很輕,哪怕它不咳嗽,我都會醒來。

我覺得我有第三隻耳朵。

聲音來自客廳。

我想到了我寫的故事中的一個情節——那個飲水機在慢慢地走動。客廳很寬闊,月光鋪在上麵,正是踱步的好地方……那聲音真的很像什麼在走。

我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來到客廳,我的頭發都立起來了——飲水機又回到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