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個白班,一個夜班,一個太陽一個月亮,他們不應該一起值班,那他們站在一起幹什麼呢?
我直接走過去,說:“哎,你們幹什麼呢?”
盡管他們是保安,可他們現在鬼鬼祟祟地站在我家木柵欄外,我應該問一問。這狂亂的年頭,誰都不可靠。
白班保安回答了我。他說:“我交班。”
那個保安j接著說:“我接班。”
交接班還用躲在樹叢裏嗎?
我站在他們跟前,直盯盯地瞅著他們,毫不掩飾我的敵意。
“你幹得挺好。”我把眼睛轉向木柵欄上的那兩隻雞,說。
他倆都看我,不說話。
“隻是,我想知道,那些舊報紙你是從哪裏弄的?圖書館?”
那個白班保安低低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他走開了。
我轉過頭,看著他的身影,又說:“……還有那些死老鼠。多殺一些老鼠是好事,但是你不該殺貓。貓惹誰了?”
我是故作灑脫。其實,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像兔子。
保安j直直地看著我,也一步步後退著走開了。
剩我一個了。我很沒趣,進了家門。
一個身影在窗外一閃而過,像那個白班保安,又像那個保安j。
之後的幾天,我急切地尋找我的敵人。我要繼續對他們說胡話。我要以毒攻毒。
可是,我一直沒有發現他們。
三天後,又下雨了。那雨很大,打在我的窗子上,聲音一如從前:“劈裏啪啦劈裏……”住宅區籠罩在水霧裏,沒有一個人影。
保安部那個頭目打來電話:“周先生,那兩個保安都辭職了。”
“他們怎麼跟你說的?”
“沒說什麼,突然就不見了,已經三天了。”
“那是失蹤。笨蛋。”笨蛋兩個字應該在引號外,因為這兩個字是我在心裏說的。
他們走了。
以前的事情都別想解秘了。
我一下覺得有點疲憊,甚至有點力不勝支的感覺。
盡管我沒覺得怎麼樣,但是,這麼長時間,我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我一直在用意誌和他們做著較量。
我們一直都在互相玩手腕,一直都在掰手腕,我們彼此都使出了全部的力量,我們的力量都在爆發點上。我們的手腕沒有倒向左邊,也沒有倒向右邊,我們的手腕一直在顫唞著,僵持了無數個日子……我想好好睡一覺。
這樣一想,我馬上付諸行動,四仰八叉地睡了一天一宿。我從沒有睡得這麼香,真痛快。沒有五官的飛蟲一下都消失了,蟋蟀又在夜裏叫起來……醒了之後,我忽然覺得有點寂寞。
天太藍了,花草太整齊了,散步的人太悠閑了。
記得小時候,天就是這麼藍。傍晚,我和幾個小朋友埋伏在土路邊,假想有敵人出現。果然有一個黑影走過來,我們毫不猶豫地認為他就是敵人,越看越覺得他鬼祟,就扔土塊和他戰鬥。那人就逃跑了,或者追過來,這時候,他真的就成了敵人。遊戲於是驚心動魄起來。
還有,兒子、太太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太太總要和兒子結成聯盟,我就成了壞人。“爸爸討不討厭?”“討厭。”“咱們跟不跟他好?”“不。”“打不打他?”“打他。”在一個祥和的家庭裏,必須得有一個反動派,不然就乏味了。
還有,這地球如果永遠太平,那也是寂寞的,甚至會影響人類的進化。於是,戰爭時不時就要打起來。這是人類的一種排泄方式。
我現在沒有對手了,生活清澈見底。而我像吸毒的人已經上癮一樣,恐怖不存在了,我反而覺得無事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