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就未有墨色的山水。既可用墨畫,為何不可用朱砂畫山水。”夏箜不將仇慈的失禮放在眼裏,對於用何顏料作畫並無在意。
在夏箜的眼裏,仇慈與他不過都是可憐之人,也是同病相憐之人。某種程度而言,更是他的知己。
仇慈微愣片刻,失笑道:“也對。世人本就自以為是,特設條條框框來標榜自身。能跳出條條框框之人,鮮少。”
“你倒是看的通透。”夏箜未曾抬頭一眼,雙眸自始至終都落在宣紙上。
他執著筆墨從宣紙下方往上勾勒,畫意有些自由。墨跡暈開的恰到好處,隻是那溪水旁的竹形有些傾斜。不過想他連用色都不按常色,畫自然也不如常畫。氣韻倒也頗佳,無拘無束又張顯大氣。
仇慈望著夏箜將最後一筆勾完,看夏箜起身輕吹著宣紙上的墨。她轉過身坐在一旁椅子上,端起熱茶緩緩入了口。見夏箜的畫作不少,作畫的夏箜卻是少見。如此深情而又灑脫的畫,與夏箜本身散發的氣質多有不符。
可上天偏是這般的胡鬧,隨意搭配著。
仇慈將茶杯端在手心,惋惜道:“有畫師的藝,卻無畫師的路。真是可惜了。”
“嗬嗬,畫師與詩人差不來多少。皆是將筆墨為眼,為口。想來慚愧,我還未到達如此之境。好在所畫勉強能看得過去,也算是能拿得出手。”夏箜從桌前起身坐到仇慈身側宛如笑道。
論畫,他倒謙虛不少。
許是人一直都在追尋另一個自己,用不同的方式來討好,直到覺得舒服為止。
仇慈眉頭輕挑,低頭吹著杯中的熱茶道:“起義軍很快來京了,在你走前,想陪你喝上一杯。”
“難得你無拘束,去永央宮喝吧。”夏箜從椅上起身,輕笑著出了禦書房。
仇慈將茶杯放下緊跟其後,對夏箜之言覺得好笑。莫不是夏箜怕酒香與他畫中的墨香混雜,才換地而飲?仇慈的腳步倒也不滿,緊跟著夏箜進了永央宮。
小全子早已為兩人備好酒菜,連隱在簾後的絲竹聲也適時響起,卻未有歌舞相伴。
仇慈端起酒壺為夏箜斟了一杯,眸中透著些許的笑意道:“但願你我自京都之後,形同陌路。”
“但願。”夏箜舉起酒杯與她碰杯回之一笑道。想來還真是有些不舍,再也無人陪他長聊。至於天下與否,誰在乎。夏箜望著桌上的酒杯,想起往日重重感概道:“失而複得,得而複失。兜兜轉轉,你我也終是走到了盡頭。”
“此言差矣,我是到了盡頭。而你,才剛剛開始。”仇慈舉著酒杯,嘴角的笑意發澀道。可她眸中,卻帶著張揚與不羈。
絲竹聲繞在兩人之間,越是到了臨別之時,越是該狂歡。他們終會熬過這黎明前的黑夜,笑看這天下風起雲湧。是該慶祝,是該不醉不休的。畢竟兩人為了心中所求,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如今的一切,也該如他們所願。
一旁守著的小全子頗為無奈,起義軍就快兵臨城下,兩人卻能心安理得的把酒言歡。似還有些難舍難分,大概是感歎再也遇不上如此得心之人。狠毒而又深情,狂傲而又細膩。拿得起,放得下。
庭院內吵鬧的蟬被兩人的所作所為逗樂,嘟嘟啦啦的互相吐露笑個沒完沒了。隻有那和煦的風,輕緩的吹過樹梢。爬過樹梢的螞蟻,望著地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繼續爬行。就連蝸牛也懶得再爬出房內,不想看這荒誕的天下。
安居殿內的尤許才有了醒意,他緩緩睜開眼。想來昨夜,仇慈又點了他的睡穴。桌上的飯菜早已涼了些許,地上散落著些許的水滴也蒸發殆盡。尤許從榻上坐起,望著空蕩蕩的房內。
房門忽而被人推開,小太監躬著身將桌上的飯菜與熱水又換了一遍,又匆匆退了下去。木盆中的熱氣宛如騰雲一般生氣,姿態頗為婀娜。
榻上的人起身換了衣衫,稍稍的洗漱。他坐在桌前端著碗,喝了幾口熱粥。現下,應快到了午時吧。他手中的碗還未曾放下,就聽到門被推開之聲。
尤許轉過頭望著小太監扶著醉醺醺的仇慈走進,他眉頭不滿的蹙起。與何人飲酒,竟是飲成這般。他將手中的碗勺放下,扶著仇慈躺在榻上。
小太監也不敢多呆,將仇慈交接給尤許之後便退了下去。
尤許為仇慈褪去了鞋襪,外衫。他低著頭望著醉醺醺的仇慈安靜的躺在榻上,沉睡著的仇慈像是閉眼深思。看不如是喝了酒,身上的棱角卻化個幹淨。尤許的手下意識的拂過仇慈下巴的那層假皮,他的指尖停頓在那裏。
機會隻有這麼一次,錯過了便再無可能。尤許猶豫不決,最終卻還是收回了手。仇慈既說要坦誠相待,他就等到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