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幹澀道:“平身罷。”
顧秉沒有起身,亦沒有抬頭:“臣自作主張,罪無可恕,陛下不需為臣開脫,一切一律處理即可。”
有陰影慢慢靠近,顧秉抬頭就愣住了。
軒轅竟就那麼癱坐在地上,臉色灰敗雙目無神,向來喜潔的他,竟任由玄色暗繡龍紋的長袍拖曳在塵土裏,可見其心緒不寧到了何等地步。
顧秉坐直,緊張地問道:“這幾日臣沒有朝中的消息,難道又出什麼事了?”
軒轅苦笑著看他:“你覺得還能出什麼事?”
顧秉腦內過了一遍又一遍,搖了搖頭:“臣愚鈍,猜不到。”
軒轅看他,語氣嚴厲:“你覺得如今的狀況最好?還有,聽說你不吃東西,這又是為了什麼,你就那麼想死,恩?”
顧秉直視他的眼睛:“臣知道陛下讓人構陷臣,是為了保臣,讓居心叵測之人沒有辦法對臣下手,或者讓覺得覺得臣已經不足為懼。陛下恩寵,臣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此次臣沒有請示陛下,是臣逾矩了,可事出緊急,方法也許有很多,但臣隻想挑損失最小的那種。”
軒轅五內俱焚,卻覺得自己連氣都氣不起來了。他抬起手,似乎想要碰觸些什麼,最終卻隻是搭在鐵欄杆上。
“你為什麼覺得現在我們損失最小呢?”
顧秉笑了:“不知陛下記不記得,臣對陛下說過,若是有天譴,還是衝著臣來便好了。”見軒轅不語,顧秉寬慰他,“陛下,此事須由心腹來做,才可成事。我們幾個人裏麵,黃大人年事已高,秦兄有兒子,周兄有父母子侄,赫連有妻子,唯有臣無父無母,無妻無子,所以了無牽掛。而且臣資曆最淺,官位最低,年級亦最小,由臣出頭也最是合適。士為知己者死,陛下於臣有知遇之恩,如今臣有這個的機會報答,臣感懷無已。”
軒轅扯出一抹難看至極的笑容:“勉之,你為何不想想,大丈夫當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你還可以做那麼多的事情,何苦非要如此自尋死路呢?難道你就沒為大理寺,為天下子民想過麼?你是最信道的人,當憐憫蒼生苦難,為何不以有用之身行有為之事呢?”
顧秉淡淡一笑:“天啟朝人才濟濟,臣自知才能平庸,德行也甚為粗鄙,若以臣一人之身,換得薊北之事早日解決,屆時天下昌平,陛下何愁沒有人才?”
軒轅閉上眼睛,猛然覺得自己很是可笑,幼時曾在禦書房讀晉書,王衍說過“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於情,然則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當時自己曾私下對安義說過什麼來的?
“王衍到底是個清談誤國的庸臣,孤偏就不學這些淺薄士族,既然有一日會成為天子,那孤就要做個忘情的聖人!”
年近而立,軒轅昭旻自問凡事皆以大局為重,以天下為先。臣子兄弟,妻孥子女甚至父母都可以算計,都可以拋卻,時間久了,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聖人。總以為這樣的日子會繼續下去,直到山陵崩殂,灰飛煙滅。可誰曾想終究是有了變數。
而顧秉就是那個變數。
情不知其所起,可總是有征兆的,顧秉剛入東宮的時候,自己便高看他一眼,才學家世都勝於他的蔡同恩鍾衡臣召見次數都是寥寥,而顧秉就可以擠進所謂太子黨這個圈子,甚至自己守陵也隻帶著他;後來顧秉外放嘉州,暗衛半個月遞一次他的消息,而遠在江南的周玦,卻是一個月。
又想到,自己登基五年,微服兩次,一次是嘉州,一次是洛京,均是停駕顧府。以往覺得尋常之事,如今看來,分明是別有用心,情根深種。天下最汙穢齷齪之地便是皇宮內院,從前自詡出淤泥而不染,末了,才發現竟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