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睛,卻見李聿將麵孔埋在我的前襟,腮上掛滿了淚珠,直淌到我的睡衣裏麵。
我突然覺得肚皮上一陣濕涼。
我從來沒有見過眼淚從他的眼睛裏掉出來,那一次咬他他都沒有哭。
李聿,他居然如此悲傷……
我呆了一呆。更神奇的是,見他如此,心下堆積半日的怒氣居然奇跡般地消失了,我覺得好生奇怪。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伸手戳戳埋在我胸`前的大頭,啞聲道:“你……你幹嘛哭?”
李聿抬起頭來,緊緊摟著我,痛苦哀鳴:“小寶,對不起,我不會再傷害你。我太蠢,太蠢,居然親手傷害你!”
我定定望著他,他的眼睛裏迸發出傷心的光,那麼誠懇,那麼專注。
淚水打濕我的眼睛。
那麼熱的眼淚,我仿佛要被灼傷。
“我愛你,我再不傷害你。”李聿在我的頸間哀鳴。
眼淚突然就這樣落進心裏,無聲無息,卻痛徹心扉。
原來,這就是愛。
原來,愛一個人這麼疼。
我愛他麼?
是的,我愛他。因為我一直這樣疼。
李聿愛我麼?
不,我不信。因為他曾經這樣快樂。
可是,現在他居然這樣難過。
心中感動莫名,淚水就這樣湧出了眼眶,我摸摸李聿的麵孔。
李聿抱住我,輕輕吻去我的眼淚,深情款款地呼喚我的名字。
“小寶……小寶……”
我覺得這樣溫暖。
胸膛再一次被填充得滿滿。
我聽到了潮聲,一下一下拍在心上。
一隻小小的白鴿撲棱棱飛起,消失在陽光燦爛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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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至日上三竿,李聿與我才悠悠醒轉,對上彼此紅腫的熊貓眼,一齊呆了半晌,然後相視大笑。
原本約好去遊樂場,不過這副落魄模樣,我可不願意被人盯著看,便隻好作罷。
下午陽光燦爛,我便呆在樓下的小花園裏做語文練習。
李聿端著紅茶在邊上看。
我埋頭冥想,苦苦啃著筆杆。
兩個小時過去,我終於做完了。
李聿探過頭一看,居然撲哧一笑,道:“小寶你太可愛了!”
我仰頭投之以白眼。
最起碼這裏的空格我統統填滿。
而且,頗為順口。
不,這個叫做押韻。
“紅酥手,黃藤(非該字)酒,兩個黃鸝鳴翠柳。哈哈哈哈!”李聿笑起來。
“不對麼?”我奇怪地問,“而、而且,大詩人陸遊與其表妹唐琬拍拖的時候,的確是在春天啊。”
李聿但笑不語,幹脆取走我的練習紙,興致勃勃地念起來,間或發出可怕的大笑。
我咬咬唇,雙頰發著熱,瞪著他。
李聿戳戳我的麵頰,又笑:“長亭外,古道邊,一行白鷺上青天。哈哈哈,李叔同也要拍案叫絕了!”
李聿攬住我,輕輕念練習紙上的題目與我的答案:“天蒼蒼,野茫茫,一樹梨花壓海棠。”語畢,在我的麵頰上一親,刻意壓低聲音,“小寶,你可知什麼叫做‘一樹梨花壓海棠’。”
我不悅地撅撅嘴,我雙頰生熱,幾乎漲得通紅。
這一題的確是瞎蒙的,隻因……隻因昨晚阿齊與我一盤帶子觀看,上麵有一個著比基尼的金發裸女做撩人的姿勢,下有七個大字“一樹梨花壓海棠”。
“咦,你臉紅了,小寶,你在想什麼?”李聿抱住我,將我放到他膝上。
我用手捂住麵孔,不言不語,羞憤不已。
“‘紅酥手,黃藤(非該字)酒’後麵不是 ‘兩個黃鸝鳴翠柳’,而是‘滿城春(色)宮牆柳’。你不是說他倆在春季拍拖麼?這下可要記住了。”李聿娓娓道來,十分耐心,居然沒有笑話我,“這裏‘長亭外,古道邊’後邊也不是‘一行白鷺上青天’,應是‘芳草碧連天’。‘兩個黃鸝鳴翠柳’和‘一行白鷺上青天’才是一對,你看數字,鳥,然後是動詞,景物,兩兩相對,這句話出自‘詩聖’杜甫的《絕句》,是他在成都浣花溪草堂閑居時寫的,後兩句是‘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 ’。”
“ ‘天蒼蒼,野茫茫’後麵是‘風吹草低見牛羊’,講的是草原的景色。至於‘一樹梨花壓海棠’,”李聿頓了頓,似乎在打什麼壞主意,又低下頭在我耳邊笑了笑,低沉的聲音猶如咒語,“至於‘一樹梨花壓海棠’,到了晚上,我便告訴你。”
我捂著臉點點頭,雖不見他,可是隻覺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後,我的耳朵熟了。
忽然,李聿親親我的手,柔聲道:“你看,這一句可不能記錯了。”
我探出頭去。
唉,我錯得真多,大約不能上大學。
“‘問世間情為何物’後便可不是‘兩岸猿聲啼不住’,應該是‘直教人生死相許’。”李聿低低歎道,臉上沒有一點笑意,是極為肅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