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的病不像張月娘對向北說得那麼簡單。
在他們的來言去語中,向北才聽出事情的始末由終。
張風起父母承包的果園屬於鄉裏的果園場,原是全縣的水果基地。改革開放後,因疏於經營管理,日漸頹敗。幾年前分包給了個人,大大小小有幾十戶。張風起家是從一個大戶手裏轉包的幾畝。
經過這幾年承包戶的辛勤勞作,蕭條的果林枝繁葉茂起來,以桔子和桃子為主。果實個頭雖小,名氣也不大,但味道甜美,沒什麼農藥,在周遭縣市頗受歡迎。
效益還算可以,小戶得以糊口,大戶有望脫貧。
然而懷璧其罪的道理古今皆同。
年初,上麵傳來風聲,要清理整頓違規亂建的開發區,使得縣委書記想借此升遷的計劃化成泡影,而且很有自扇耳光的可能。唯今之計必須找到一項足以炫耀並博取上級歡心的政績,既可遮掩“失誤”,又可名利雙收。
本地能拿得出手的產業也隻有這片果園了。
於是一夜之間,果園歸了縣裏,承包戶被趕了出去。之後,縣裏向市裏提了申請,說是縣政府牽頭,搞了個示範果園,幾年下來,頗見效益。準備把這項成果對農村推廣,大力扶植農民發展經濟果木。希望市裏能支持一筆資金,用於給困難戶買樹苗等等。
上麵隨即派了考察小組,正值一眼望不到邊的嫩桃墜滿枝椏,領導連連誇好。回去後,立刻下撥了三十萬的輔助金。而此時這園子已由縣裏轉租給了兩個外地人。
承包戶們經營幾年才把園子侍弄齊,投入的成本尚未收全,竟就成了縣政府的功勞,自己連苦勞也沒沾上。眼見自家果實被別人采摘裝箱,耿直忠厚了一輩子的張老五舊疾複發,終是沒能調養過來,在陰霾的雨季病故。
母親托了人給兒子捎信,又哪裏知道兒子正奄奄一息,掙紮於生死邊緣。傳話的人沒能找到張風起,隻打聽到工地崩塌,多人出事,具體情況不甚了了。
捎回信來,母親心痛如割,傷夫憂子之下,病勢日重,沒有熬到兒子回來,在湖水漲起前,鬱鬱而終。
待張風起回家,已是人事全非,隻剩淹過水後無法居住的幾間空屋。
他暫居到姑媽家堆放雜物的草屋,過了幾日,生了病,燒一直不退,張月娘拉著他去縣醫院看了兩次,開了方子,但始終不見好轉。張月娘覺得再也不能拖下去,讓兩個哥哥出錢帶張風起到省城瞧病。
兩個哥哥卻支支吾吾,百般推諉。
張月娘說起二哥如何小小年紀曆經艱辛撫養弟妹,又是如何為給他們成家立業背了十幾年的債。講到兄嫂在時,對他們怎樣照顧幫襯,話簡明平實,但聞者足以動容。
兩個哥哥亦有些無言以對。
沉默了一陣,三哥道,家裏困難,實在拿不出錢來,再說得這病的沒幾個好的,不如按舊例,給張風起吃了那藥,保住他的命也算對得起兄嫂。
“那是什麼東西,能給他吃嗎?”張月娘厲聲道。
“你要這麼說,這閑事我不管了,隨你折騰去。”三哥並不示弱。
“閑事?”張月娘道,“四哥,你也說這是閑事?”
老四囁嚅半天,沒說話。
張月娘歎了口氣,“好,我不說二哥二嫂,就說起娃兒,遠的,暗的,碎的,都不說,我隻說兩件。”
“頭一件,三哥你兒子今春聘的媳婦,問二哥借了五千塊錢;二一件,四哥你家雲生去冬驗兵,送了人武部六千塊,也是跟二哥拿的,這一萬多塊錢,你們都知道是起娃兒在外麵掙的……”
她話沒說完,老三“謔”的站了起來,“你這什麼話,我聘兒媳婦倒要問侄子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