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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鄭越的身影已經再看不見,偌大的一個裏院,因了皇上一道諭令而無人敢近前,靜得如同墳墓一般時,冉清桓才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累極了的閉上眼睛。
鳳瑾說,要知道了情的酸甜苦辣,曆盡了百世百劫,忘了喜怒哀樂,沒了愛憎貪癡,去了六根絕了生趣,已不再算為人——他才真正無情。
若非如此這般,便怎麼都是無所適從。
他想起當年錦陽城裏素衣輕裘、滿不在乎的走馬少年,想起西獸城裏高樓臨下、如睥睨天下一般的白衣卿相,想起歸域邊地喝令三軍莫敢不從的絕世名將,卻怎麼都覺得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記憶像是假的一般,那不肯羈留於任何權柄,放浪形骸天地間的人,怎麼能和這個獨自一個縮在門口,一身難以啟齒傷痕、欲哭無淚的可憐人是同一個自己呢?
無怪老人說,千萬條路,你千萬莫回頭。
回頭即是疼。
一陣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攃的聲音在他麵前停下來,冉清桓睜開眼睛,卻見茵茵站在那裏,這孩子不通世故,自然被眾人阻擋在外麵,約莫是天色晚了,看著孩子的人也鬆懈了,這才讓她遛過來。
他勉強笑笑:“你怎麼過來了?”
女孩眨巴著眼睛仔細地看著他,不小心瞥見他衣服上的血跡,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爹,你怎麼了,為什麼今天不教我念書了?”
茵茵的存在至今仍然是個秘密,知道的人大概隻有鄭越一個,隻是這些日子鄭越的心思早已失了沉穩,顧忌不上這件事情了,這女孩兒身體的恢複能力簡直驚人,沒幾天便會跑會跳了,冉清桓每日便抽空教她認字讀書,希望有什麼能刺激到她的記憶,讓她想起什麼來。
沒想到她聰明得驚人,幾乎有過目不忘之功,一段日子下來,便是冉清桓自己覺得不大有耐性哄孩子,也上了癮似的,茵茵神智清醒了以後漸漸熟悉了周圍的環境和人,也再也沒有表現出過那樣凶悍野性的一麵,反而在察覺到人們的善意後乖巧得很,格外地討人喜歡。
他有些費力地想抬起手摸摸茵茵的頭,才舉起一半,便看見手心有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怕弄髒了孩子的頭發,隻得又訕訕地放下。
“沒事,今天有些累了,”冉清桓盡量放柔了聲音,“太晚了,茵茵回去睡覺吧,乖。”
“好多血。”茵茵眼圈紅了。
“不小心摔了一下。”冉清桓隨口道,“我是大人,大人不怕的……”
還沒有說完,茵茵卻突然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湊在嘴邊輕輕地吹。女孩抬起頭來,帶著些期冀似的問道:“還疼不疼?”見冉清桓愣愣地不言語,她又補充道,“環兒阿姨給我上藥的時候就是這樣吹的,她說吹過了就不疼了,還疼不疼?”
裏堵得厲害,突然好像被剝去了那層,哪怕在鄭越麵前都支撐著自己不示弱一點的硬殼。
冉清桓伸手摟住茵茵,把頭埋到女孩子搭在肩上的柔軟的長發裏麵,鼻尖滿滿地全是小孩未脫乳香的好聞氣息。
“茵茵還是別長大了,將來要是嫁給誰家的臭小子,我可受不了……”到底還是隱忍住了,他帶著重重的鼻音玩笑似的說出這句話,小女孩想了想,像是大人一樣,煞有介事地拍拍他,承諾道:“那我長大以後就嫁給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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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密密的樹林,已經到了南疆,這裏多是少數民族,很多未開化的地方,而環境也惡劣得很。
櫻颸身上全是泥水,粉紅的衣衫上被狼狽地劃破了好幾條,但她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肅然冷寂,長長的頭發盤在頭頂,再不是當年拖著兩條大辮子時候的幼稚可愛模樣,恐怕便是熟人,這樣子,怕不仔細看也認不出她來了。
這曾經的江南第一殺手,鄭越身邊最神秘的暗使,好像永遠是十八九歲般的清純模樣,這時候,卻都被肅殺的神色打散了。
樹葉子一陣顫動,她冷不丁地一揮手,一條藏在草叢裏麵幾乎看不出來的碧綠碧綠約莫銅錢粗的蛇便被釘死在了地上,櫻颸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東西頭上斑斑點點煞是鮮豔,碩大的毒囊看起來可不是什麼好想與的角色,毒蛇被釘死了仍然掙紮扭動不休,好一會才不動了。
這就是南疆了。
她自從進了這片林子,就幾乎是不眠不休,毒蟲蛇蠍,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什麼時候落的各種瘴氣,還有幾乎隨處都有的危險沼澤,繞是她修羅花,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若是一個晃神,恐怕就要交待在這裏了。
櫻颸當然不怕死,她怕的是有的事情還沒有走完。
那個人——她這一生最大的敵人,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撕裂了空氣的刀聲忽然呼嘯而來,她目光一凝,腰間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一把軟劍彈出來將那暗器振飛——一直沒有人看到過她的兵刃,她的武功好像高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方,飛花摘葉都能傷人,若有熟人在此定會驚呼,原來她腰間那花紋極其精致的像是繡品一般的腰帶竟然是一柄軟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