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年兒抬起頭來。
“好了。”
那是個秋日的正午。我在這不可信的記憶中,記下了兩件事。不管是否是由我杜撰,我卻忽而明了喜歡的感覺。因為我喜歡上一個少年。並且那樣恰巧,我能喜歡上他,是因為在一旁路過的那個女子,向我投來豔羨柔軟的目光。而非鄙夷的神色。
我記得這一日。
我遇見兩人。也愛上這兩人。
少年從北方荒地來。跋山涉水。沿路收集各式離奇的故事,記在心頭,講給結伴的過客聽。他們猶如魚群,在深海偶遇,互相交換著外貌與聲音,而後各自帶著濃重的他人之味上路,以彼此為交換,並將彼此播撒在汪洋之中。
我每夜在奶奶睡後,與少年在海邊私會。
他給我講各地故事,亦讓我講給他此鎮的傳說。我隱約記得鎮上的傳說不過近百年,並且聽奶奶說,一村人都是由內陸遷來此處。以捕魚為生。取名易網。易網,不過是希望易於捕獲魚群。
而他卻給我講了另一個故事。傳聞在某處深山間,一村人因犯禁忌而被神靈懲罰,最終全村遷徙,永遠不得再歸。他的聲調那樣婉轉溫和,轉合處是輕聲的感歎。如同山林深處吹來的風,帶著大地深處的樸厚深沉的氣息。
我在一旁捉著小蟹,懵懂地聽著故事。我問他 “你為什麼要這些故事呢?”
他將長發束起,仰頭看向黑暗的天空。
“為了‘存在’。”
“存在?”
“是的。我們其實沒有辦法確定自己真正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聲線如潮水,漫過耳廓,“我想走遍所有能去的地方,借以尋找存在的證明。”
“這樣怎麼能證明‘存在’呢?”
我微張著嘴,內心惶恐。我知道,詞句是稀薄的氣,空白清透。而聲更無情,倘若聽見便捕捉住了它;倘若沒有,那它便永遠失去。關於存在與證據,在我無法確信的幼年時代,早已籠統盡失。
但少年兒蹲下`身來,將世界與我持平。
他雙瞳凝視我雙瞳,嘴角是悠然笑意。仿佛是一瞬間的事,他眼裏茂密深邃的地方,在我探尋與注視的瞬間,烙下了屬於我的身影。也便在這個同時,我知道我內心猛然疼痛的來處,約莫也是他如咒語般的笑聲,深深落入心底。
篇之二 遺忘 海潮祭(3)
“這便是存在。”
少年兒笑道。
我卻低下頭來。
然而就在這時,少年兒忽然興奮地拉著我往遠處看去。那平靜的海麵上忽然漂浮出零星的火光,仿佛星星墜落在海麵。——那大約是村人在夜裏集體出海。我們遠遠看著,少年兒忍不住問我 “那是什麼?儀式嗎?”
我搖搖頭。
“我也從沒見過。”
那時我多麼大意,竟沒有在乎不遠處神秘的場景。因為我心之所係,卻是少年捉了我的手,他如夏日海水般溫暖潮濕的手,拎著我惶恐難安的心,讓他張揚的笑聲就這樣朝我心底直直而去,落至最深處。
即便一切都是杜撰,但甜蜜卻這樣真實。
這夜,我半夜才回到家。一路上玩著蟹,一路在黑暗之中摸索著。然而歡快地蹦跳到家門口,卻發現奶奶正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