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葛生(上)(1 / 3)

(一)

葛生葛生,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葛生,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孟冬的天空,清爽高潔,碧藍如洗。隻不知是風的洗禮,或是雲的擦拭。

可是,憂傷怎麼洗掉,眼淚如何擦淨?大地的血跡,如怒放的秋菊。

葛生有些冷。

白幡在頭頂盤旋,黃紙在身旁徘徊。這冷從何來,這白幡、黃紙因何在?

一陣勁風將葛生撞到在地,噠、噠、噠,閑庭信步的馬蹄聲在身後響起。

葛生沒有回頭,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身影,他像風一樣跑著,撞倒了人,卻渾然不知。

葛生掙紮著爬起,感到手中有些異樣。他鬆開拳頭,一塊雲紋墨玉躺在手心,一絲欣喜,鑽入心底。

葛生盯了它兩眼,確是一動未動。這不是我的,我沒有這個東西。是誰的呢?一定是他的,隻有他才會有如此貴重之物。

“等一等。”

執拗的風轉了一圈,把葛生的喊聲打包好,又送了回來。

那身影跑的極快,似一縷青煙,即將消逝。

“沒辦法了,隻好追上去吧。”

葛生更快,身輕似燕,急如閃電,一把抓住那縷青煙,不料用力過猛,狠狠地和那人撞在一起,兩人同時栽倒,在雜亂枯草中翻滾起來。

地麵的馬蹄聲突然焦急雜亂起來。

一隻玉手出現在葛生眼中。

好像有點熟悉啊,葛生心想,這隻手倒真是好看,冰潔勝雪,溫如凝脂,柔如垂柳,剛如張弓。

“還不起來嗎?”

沒等葛生回答,那隻手已把他拉了起來。

六名黑甲騎兵將兩人緊緊圍了起來,那人揮手製止了騎兵的繼續逼近。

“沒受傷吧?”

那人一臉關切的問。

“沒…沒有…。”

葛生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慌的低下頭去,好熟悉的臉,葛生又發呆了。

“沒事就好,那我走了。”

“走?等等。”

葛生急道。

那人又轉過身來,疑惑的皺著眉頭。

“你的東西掉了,我給你送來了,還請收下。”

葛生攤開手掌,露出那塊雲紋墨玉。

“我的東西?”

那人奇怪的問,一臉不解。

真是個怪人啊,葛生心想,他指了指那人腰間飄蕩的斷開的絲帶。

“那不是係玉的嗎?”

那人低頭瞅了瞅,突然大笑了起來,良久方歇。

“我是笙戈。”

笙戈並不接玉,好奇的打量著葛生。

“我是葛生。”

葛生挺了挺胸脯,想顯得挺拔些,被冷風一激,又哆嗦了回去。

“你怎麼追上我的?”

“你跑的並不快!”

“放肆,我們笙戈公子乃是青丘國有名的追鋒,連賀蘭神駒都有所不及,豈是你能曉得的!”

葛生瞪著周圍的騎兵,原來這些是女子,這些馬還沁著汗。

“真把它送我?”

笙戈笑著,日月顛倒。

“本是你的,何來送呢。”

“是極,是極。此物予你,會需要的。”

笙戈沉默良久,將一塊玉牌遞給葛生。

葛生沒有拒絕,接了過來。

“那麼,再見。”

“再見。”

笙戈沒再奔跑,慢慢走著,女騎兵排成兩縱,跟在後麵。

夕陽西下,霞光萬道,不過陰山,殘餘的幽光,把影子拉的極長。

葛生笑了,哭著,轉過身,把玉牌拋在風裏,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玉碎在風裏,風攜歌遠逝。

其歌曰:

長天在上,青丘下方。其命維新,其壽永昌。

黑水環流,陰山阻亢。穆穆文王,於茲作享。

日月恒兮,天命有常。兵鋒所向,萬邦歸降。

(二)

焉支山,本北狄名山,與祁連山並稱狄人雙壁。祁連,乃狄人之險關;焉支,乃狄人之祖殿。可歎昔日故土,已成青丘國域。

青丘文王,采包山之鐵、烏丸之銅,取地獄火以煉之,瓢黑水以猝之,鑄五百青釭劍,成五百青鋒軍。青鋒北上,狄人授首,先取祁連,再下焉支,盡驅狄人於旱海。

狄人性強,雖敗不屈。三代以來,屢屢作亂,捐軀於祁連、焉支腳下。

青丘國主成王笑謂,祁連白骨堆如雪,焉支凝血紅勝火。

葛生站於山巔之上,羽冠歪斜,毛皮襤褸,手腳卻還算光鮮亮麗。

相傳焉支山血凝不散,故紅似火,一見即知乃不實之言,而國主卻信以為真。

北風猛如虎,強如北狄勇士也難以抵住,何況葛生。焉支於葛生,非是重遊故地,亦非陌生之宇。

狄人乃焉支水育,焉支乃狄人屍成。不願苟活異地,唯願死作焉支。狄人之重義輕死,青丘如何懂得。

青丘文王十年,狄人大長老殉難焉支,遺訓:文王背義,奪我焉支,滅爾青丘,必我殘狄!

焉支啊焉支,何時再見親人。

淚滴落,風含悲。

青茅離離,鬆柏萋萋。

葛生凝神盯著那淚珠,自眼中生出,自臉頰滑落,他努力的控製,卻難以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