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日子,夷光寸步不離地守在夫差身邊,與他說話,或是吹笛給他聽,夜裏困極了就合衣在榻邊睡一會兒,阿諾看著心疼,不止一次地勸她,無奈夷光堅持,隻得作罷。
隨著日子的推移,夷光越來越擔心,夫差昏睡越久,就意味著醒過來的機會越小,甚至……一直這麼睡下去。
這一夜,夷光與往常一樣用夫差當年贈她的笛子吹了一首越國的小曲,隨後絮絮說著以前的事情,說到後麵已是泣不成聲,淚如雨下,她緊緊握住夫差自從退燒後就一直冰涼的手,仿佛怕稍微一鬆,就會從掌中溜走。
如此不知哭了多久,夷光趴在榻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隱約感覺有人在撫她的臉頰,難道是夫差醒了?
想到這裏,睡夢中的夷光渾身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滿麵欣喜地往夫差看去,“大王!”
夫差依舊安靜地躺在榻上,絲毫沒有睜開眼睛的痕跡,剛才那一切……隻是她的錯覺。
夷光猶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渾身冰涼,好一會兒方才平複了失落難過的心緒,隻是這麼一來,再也沒有了睡意,幹脆取過擱在一旁的笛子,苦笑道:“長夜漫漫,臣妾再為大王吹奏一曲吧。”
悠揚的曲調響徹的館娃宮的夜色下,輕曼優美之中,帶著淡淡的哀怨與悲傷,令人聞之心酸。
在最後一個音調落下後,長樂殿陷入了無聲的靜寂之中,夷光執笛望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沙啞的聲音伴著風聲落入夷光的耳中,“很久沒聽到你吹笛了,還是一樣好聽。”
夷光握著笛子的手猛地一緊,卻遲遲不敢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她怕與剛才一樣,又是自己的幻覺。
正在掙紮之時,一隻微涼的手握住她微微顫抖的纖手,“為何發抖?“
這一次,夷光確定不是幻覺,真的是……夫差的聲音。
夷光深吸一口氣,垂目往榻上看去,最先映入眼瞼的是一雙溫和清澈的眼睛,幾乎是看清一瞬間,淚水便立刻湧了出來,比剛才更加凶猛,猶如潰決的河堤,怎麼也止不住。
看到她這般模樣,夫差心疼不已,吃力地抬手撫過滿是淚痕的臉龐,拭去那一道道透明的淚痕,“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夷光拚命搖頭,斷斷續續道:“我以為……大王不會……醒來了。”
“本王舍不得你。”短短六個字,卻道盡了他對她的傾世之情,縱是天塌地陷,江山更迭,這份情意都不會改變。
夷光心中感動,哭得越發厲害,許久方才漸漸平複心情,依偎在床邊,兩隻相握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過。
阿諾送藥進來,看到夫差醒來,也是一陣激動,“大王總算醒了,可把娘娘急壞了,您不知道,娘娘這幾日幾乎沒闔過眼,一步也不肯離開;還有這藥,都是娘娘一口一口……”
“不許多嘴。”夷光臉皮子薄,聽阿諾說起這事,頓時粉麵緋紅,趕緊打斷了阿諾的話。
“本王知道。”夫差目光深若一池秋水,望得夷光越發不敢抬眼,對阿諾道:“把藥給我,你下去吧。”
“是。”阿諾一邊遞過藥一邊抿唇偷笑,夷光臉上的紅意被她笑得漫上了瑩白的耳朵,紅得像煮熟了一般。
夫差好笑地捏一捏她滾燙的耳垂,“瞧你,阿諾才說了幾句,你就臉紅成這樣,這臉皮也忒薄了一些。”
“大王也取笑臣妾,不理你了!”夷光佯裝生氣地別過身子,任夫差連著喚了幾聲,都不肯轉過臉來。
“呃。”夫差捂著胸口發出一聲悶哼,夷光一驚,連忙轉過身來,“大王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夫差眸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終於肯理本王了?”
夷光會過意來,羞聲道:“大王從哪裏學來這騙人的把戲。”
“我隻對你不正經。”說著,夫差胸口一悶,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夷光心疼地道:“別說話了,先把藥喝了。”
夫差點頭答應,然而對著遞過來的勺子,卻是皺起了眉頭,遲遲不曾張嘴,夷光以為他是嫌藥苦,遂道:“罐子裏有梅子,等大王喝過藥,含顆梅子在嘴裏就不會苦了。”
夫差搖頭道:“本王倒不嫌藥苦,就是嫌這勺子喝著不舒服。”
夷光疑惑地看看勺子,“不用勺子嗎,那得怎麼喂藥?”
夫差沒有回答,隻是用手指指了指唇,夷光一怔,隨即會過意來,剛剛消下去的紅暈頓時又竄了上來,而且比剛才更加猛烈,羞聲道:“大王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再沒個正形,臣妾可不理你了。”
看到她臉紅害羞的模樣,夫差心情大好,連著笑了好幾聲,直至瞧見夷光有惱羞成怒的趨勢方才止住笑聲,道:“好好好,我不說了,喝藥,喝藥。”
待得一碗藥喝下去,夫差恢複了些許精神,就著夷光塞在身後的軟枕半坐在床頭,“我昏迷了幾天?”他現在越來越習慣在夷光麵前自稱本王,與“大王”這個相對生疏的稱呼比起來,“我”更加隨性,猶如平常人家的夫妻相處。
“六天。”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可真聽到這個回答,夫差還是吃了一驚,“我隻道昏睡了三四日,不曾想竟這麼久。”
“能夠醒來就好。”夷光細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內疚地道:“都怪臣妾大意,沒提醒大王隨身帶著那醫治心絞痛的藥,險些闖出大禍。”
夫差安慰道:“那會兒你我正僵著,就算你說了,我也未必會聽。”說著,他想起城樓上的事情,疑惑地道:“你在城樓上與二弟說了些什麼,他怎麼會答應打開城門的,還有,我昏迷之前,似乎……在你身邊看到了相父?”後麵這句話,夫差說得不甚確定,因為就隻有那麼一眼,他不知道是否看錯了。
夷光將城樓上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夫差聽完方知夷光這幾日驚心動魄的經曆,心有餘悸地道:“這個文種真是居心歹毒,慫恿圖匕與二弟謀反,還想加害於你;幸好你足智善謀,套出了他殺害鄭旦的事情,方才能夠力挽狂瀾,化危機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