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段(3 / 3)

溫雅臣來探監的時候,顧明舉還在牆前坐著。他用手指在壁上來回摩挲。溫雅臣借著微弱的光影,看出那上頭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劃痕。長短不一,有深有淺看似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刻畫的工具也不盡相同,有的是用磨尖的竹簽,有的是一支禿了毛的筆管,還有的則是指甲。原來官場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幽居一室的靜默歲月太難熬,隻能用一道淺淺地劃痕來銘記每天的日升月落。有人細數再見天日之時,有人則默默倒數著行刑之期。

“這裏哪些是你刻的?”溫雅臣凝著臉在囚室外站定。

聞聲,顧明舉轉過頭來,血色盡失的臉上慢慢地綻出一個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溫少。”

當日風采卓然的年輕侍郎已成階下囚,玉樹臨風的溫少卻還依舊衣著錦繡,倜儻風流,縱使站在暗無天日的深牢中,也隻蹩了一雙眉,舉止優雅從容,仿佛錯進了哪家千金的香閨

顧明舉笑嗬嗬地說:“我以為,你已經醉死在哪位花魁的繡榻上了。”

柵欄那端的溫雅臣口氣沉重:“為什麼?”

早在出京前,就已被他問了許多遍。為什麼背叛高相?為什麼投靠臨江王?為什麼不奮力掙紮力挽狂瀾?為什麼去南安?

都被他問到耳朵起繭子,不耐煩的時候,屈起食指扣他的腦門:“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其實,溫雅臣也不過是比他小了兩歲。

那時還好敷衍,現在就糊弄不過去了,顧明舉知道,如今再不給這位將軍家的繡花枕頭一個明白的解釋,這位強脾氣的溫少能住在這兒直到他被推出午門斬首為止。這位少爺才不會在乎他那身價不菲的錦衣。

“跟在高相,我就永遠成不了第二個高相。”草席之上的他已經一無所有,更不必再在乎是否隔牆有耳落人把柄,“我顧明舉半世拚搏可不單為了做一個四品侍郎。”

名利場上沒有滿足這一說。得到的再多不會覺得太多,做的官再大也不會嫌棄做得更大。為官一途,恰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自他當日傾盡全力將身家性命全數賭在一尊金彌勒身上起,這條仕途與他而言,就再沒有退路,也不容許停頓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給自己留一點餘地?”溫雅臣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鄙夷。

生於富貴之家的他永遠不會明白饑餓是怎樣一種折磨,也不會知道,他視如敝履的權力在營營小民眼中是如何強烈的一種誘惑。

顧明舉的眼中帶著笑意,一雙黑色的瞳映著壁角的火光,閃出幾分瑰麗的色彩:“富貴險中求。一路走來到現在,我哪一次不是火中取栗?”

他的口氣裏還帶著幾分自鳴得意。溫雅臣卻聽得無奈:“你的名利心若少一分,或許就不會淪落到這地步。”

“少了名利心,顧明舉就不是顧明舉。”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自己最清楚。顧明舉好笑地擺著頭,嘲弄溫雅臣的天真。

溫雅臣看不下去地扭開臉:“臨江王能給你什麼?”

“丞相之位。”這個高相給不了,老狐狸看重他,幾乎什麼都能給他,但是老狐狸萬萬想不到,自己大力栽培的左膀右臂險些把自己坑了。

溫雅臣哼了一聲,不屑於他的利欲熏心:“沒把老狐狸捉住,你自己反倒快被老狐狸弄死了。”

高相對有二心的人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此次若非臨江王阻攔,早在南安顧明舉就該被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