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麻煩,我還是不要趟的好。正是這般時候,遇上了微兒。彼時她似乎十五六歲,名叫浮曉,她那搖曳身姿踏著蓮步闖入我心扉之中。到後來,幾度送了她出去,興致來時又招了她回來,這女子毫無怨言。端的一副我讓她死她也會欣然赴死,真真一副真摯性情,看起來汙穢,堪堪藏了一副如水心腸。善良,剛烈,把一腔真情交付予我,原來我還真的給尋到了,尋到了心裏最真最美的化身。
一頭紮了進去,以為總算守得三生求來的姻緣。
這些年細數下來,似乎總是平淡的,最凶險不過那晚,才終於在和微兒成親之後再見他那般真摯的神情。哪怕是他讓我喚他阿九時候,也不如此番。知道他因為微兒一直心生嫌隙,其實當時半是真心,另一大半,隻是我在氣他又戀上回顏。這時的眼神哪還能讓我有其他心思?到後來又是翟天青,實在恨得他這德性。可惜這人真是胡鬧,追出來那樣子又勾了人一身魂回去,這才知道何為一生一世。微兒是我塑在心裏的印子,不過是自己幻想化身的實體,不是不愛的。
隻是真實的情愛哪有先描畫出來的道理?阿九才是那般蝕骨愛戀,若真要問我何時迷途其中,怕是自己都想不起來了,或許早在第一次對上他眼中那點點精光的時候我就輸了。可笑我誤了大半輩子也就算了,還耽誤了微兒一世。
“咳,小寶你又在這兒幹什麼?”我蹲下`身去看他在地上畫圈圈,這孩子認真地答:“我在畫圈圈。”我真是好氣又好笑,便問他:“那你娘呢?”“不知道!”“這孩子,過來!”“哦!”小寶似乎還很舍不得地上的圓環,拍拍手站起來被我抱到懷裏,“哎喲,你一天都吃些什麼長這麼胖!”“嗯,娘說了,才不要都像爹一樣什麼都吃不一下然後長得這麼瘦。”“什麼時候叫你來訓我的啊?嗯?你這些天沒過來,都跟著你娘都學了些什麼啊?”“娘說你這兩天不舒服,叫我不要來吵你,學了好多東西!都不記得了!”我被他一句話逗得又是想笑又想揍他,坐在旁邊的石凳上,他小腳晃蕩著,一點點柔軟地砸在我腿上。罷了,明明記得卻怕我往下問,全部都說不記得。這臭小子,也不知道像誰。
“冷不冷?”我搓了搓他紅通通的手,胸口被一個小腦袋摩挲了幾下,生怕我不懂還開口說:“不冷,娘說過了這幾天就暖和了,爹,娘說要送小寶去看爺爺,誰是爺爺?”“就是爹的爹。”“那爺爺長什麼樣子?”“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嗯,還有兩個耳朵,兩道眉毛。除了爺爺,你還有大伯,還有二伯,姑姑……”“哦!好多人啊!”“是啊,你秦伯父就是爺爺的學生。”“什麼是學生?”“呃,就是,阿青叔叔就是我的學生。”“那爹是誰的學生?”我被他問得無言,隻好答:“我也不知道。”“小寶不想去!”“那就先別去。”“以後也不去!”“一定要去。”我真是有些言詞匱乏了,竟和他在此用耍賴一般的語句爭論。
這些日子以來,身體越發差了,被他丟到這地方也好,省得他看見我如此枯槁容貌。可是我也真是舍不得,不甘心,桃花已經開了,寺裏隻有兩三株桃花,卻成為我日常流連之所。微兒捏了衣服給我披上,又罵:“你自己不著急著這身子,可別讓別人心煩。”我淺笑,“你也知道反正是治不好,又何必多拖些日子?”“韓放!你真是無恥到極致了,每每說這些話為了讓我難受嗎?”“微兒,我隻是在和你說一個事實,你偏偏是要避開,我自己倒是挺想多活幾年,我走之前平之給我看過,他那樣子我還看不出名堂來?”
“你那死死記掛著的人倒舍得把你丟到這裏來?他不是……”“他根本不知道,哪怕知道他也饒不得我,好比是他若殺了小寶,我也不會放了他。”微兒臉色變了,雙眉湊起來,怯懦說著:“你竟是怕他知道你病了心軟,叫平之不說的嗎?”我頓了一下,點點頭。“你、你真是,何必要去幫那太子呢,若平之在你斷不會如此的。你這叫人,唉……”我伸手撫上她的發,說:“平之在自然好,我可以多拖拖。可是我不幫太子,天下日後少不了因為兄弟之爭引發的動亂。”“你到底還是隻為他,我卻竟然沒資格罵你,我何嚐不是癡傻著的?”
“唉,可是我還是心裏不安穩,不知道這太子日後會如何。”“你都到這兒了!還緊著這些幹什麼!”她厲聲訓斥了過來,然後又覺得自己失態了,幾度呼氣,最後憋了一句:“水冷了,我去給你換點溫熱的來,書給我,不許再看了!”我乖乖遞上去,對她解釋:“是琴譜。”被她瞪了一眼不敢再惹。嘻嘻笑過去,這人還真是,沒了以前那模樣越發一板一眼起來。
哪怕是再努力的想撐過去,但是氣候變幻的春天還是加重了我的病情,我本來是不甚緊張的,隻是微兒裝得輕鬆的樣子反倒讓我擔心起她來,氣得她數度罵我做人太傻,該糊塗時不糊塗,該清醒時又糊塗無比。我卻無法不分神去寬慰她,我想起往蒲山來的路上,半夜總是有人提我牽了被子蓋好,就是到了寺裏,她也小心躲著我做了許多。本來就想這麼裝做不知道下去,卻被慧慈大師點破,兩人幹脆大方承認不再閃避。她如斯看不開,我又何嚐放下?看來此生,我是無法成為少時憧憬的樣子了。越是在此呆下去越是想見他,可是我如今哪裏還有他喜歡的半點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