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闊天空。水壺噝噝作響,也好似參加了我們的敘談,人間賞心樂事,有勝過如此的嗎?
每晚,我必臥在床上,對著孤燈,夜讀至十時,或更遲些,爐火伴我,它以它的體溫溫暖我,讀到會心之處,忽然爐子裏砰砰爆了幾聲,像是為我歡呼。有時失眠了,輾轉不能安枕,瞥看爐子裏的紅光一點,像隻炯炯的明眸,我心安了,悠悠然,入了朦朧的境界。
暖氣,當然溫暖,也幹淨;但是啊,它不能給我以光,它缺少性格與一種活力。我要光。我要性格。我要活力。
我想到七八歲上私塾的時候,冬天,帶上個銅“火箱”,裏邊放上幾塊燒得通紅的條炭,用灰把它半掩住,“火箱”蓋上全是蜂窩似的小孔,手摸上暖乎乎的,微微的火光從小孔裏透露出來,給人以光輝,它不僅使人觸♪感上感到溫暖,而且透過視覺在心靈上感受到一種啟示與希望的閃光。
有這種生活經驗的人,會饒有情味地回憶到隆冬深夜,置身在曠山大野中,幾個同伴圍在簿火旁邊取暖的動人的情景,火,以它的巨大熱力使人通體舒暢,它的火柱衝天而起,在黑暗中給人以一種巨大的鼓舞力量與向前衝擊的勇氣。在它的猛烈的燃燒中,迸出劈劈啪啪的爆炸,不像一聲聲鼓點嗎?
爐火當然不是銅“火箱”,也不是篝火,可是它們也有相同的性格;它們發熱,它們發光,它們也能發出震撼心靈的聲響。幾十年來我獨持異議不安暖氣,始終留戀著爐火,原因就在此。
1984年11月24日
選自《散文》,198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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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胡子
梁得所
梁得所(1905~1938),廣東連縣人,現代攝影家。作品有《芳草》、《未完集》、《煙和酒》等。
生平第一次試留胡子,是在西北旅行的時候。一個多月留成,可是犯了普通的毛病——疏而不黑,於是認為失敗而剃掉。我想,留不起來就不要留,一個人貴乎自量。
關於胡子的通病,記得從前曾經描寫過,寫的是一個大學生的日記:
“對鏡看看幾個月來苦心培植的胡子,寥寥可數,簡直像籃球比賽的人數,每邊五支;極其量不過如足球隊員,兩邊合計連候補總數不滿三十。
疏不要緊,最糟的,較長的幾根都生近唇角兩端,人中部分反而空著,這是不緊張而且有點腐化的形式。真佩服東洋人,胡子密集於人中。大概日本之強,就強在這一點——理由說不出,不過以為如此罷。”
胡子之疏密,如品性之賢愚一般由於天賦,而年歲大有關係。四五十歲的朋友,天天剃刮,因為其時胡子長得最濃,而他們還未甘於認老。到六七十歲,不能不認,而且以老賣老了,留須不成問題。最奇怪的,二十多歲的朋友最喜歡留胡子,惟恐其不黑不長,大概物罕為奇,要求超時代的美。正如上海女校的一位四十左右的學監,自謂惟其年老,所以要搽脂粉,畫眼眉。
男子的須和女子的眉,是很相類似的。女子自己不見得喜歡彎的眉,隻因男子愛看,她們就畫彎了。同樣,胡須雖然生在男子的唇邊,而問題卻在女子的眼裏。女子對於胡子的意見到底如何呢?記得有一次閑談,偶然涉及這問題,現在追述一下罷:
是三個月之前了,我們旅行過河北定縣,在友人孫伏園和熊佛西兩先生的寓所飯後閑談,我對伏園先生說:
“自從你和令弟福熙先生到歐洲去,幾年不見,你依然一樣,胡須卻改變了。”伏園的胡子從前是陝西於右任式,現在改為法蘭西莫泊桑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