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各項罪行時是十分平靜的,完全不是因為打算表現不久之前產生的勇氣。他想起了烏蘇娜--這時,她大概跟霍·阿·布恩蒂亞一起,正在栗樹下麵喝咖啡。他想起了還沒取名的八個月的女兒,想起了八月間就要出生的孩子。他想起了聖索菲婭·德拉佩德,想起了昨天晚上他出來打仗時,她為了第二天的午餐而把鹿肉醃起來的情景,他記起了她那披到兩肩的頭發和又濃又長的睫毛,那樣的睫毛仿佛是人造的。他懷念親人時並沒有感傷情緒,隻是嚴峻地總結了自己的一生,開始明白自己實際上多麼喜愛自己最憎恨的人。法庭庭長作出最後判決時,阿卡蒂奧還沒發現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即使列舉的罪行沒有充分的罪證,”庭長說,“但是根據被告不負責任地把自己的部下推向毫無意義的死亡的魯莽行為,已經足以判決被告的死刑。”在炮火毀掉的學校裏,他曾第一次有過掌權以後的安全感,而在離這兒幾米遠的一個房間裏,他也曾模糊地嚐到過愛情的滋味,所以他覺得這一套死亡的程序太可笑了。其實,對他來說,死亡是沒有意義的,生命才是重要的。因此,聽到判決之後,他感到的不是恐懼,而是留戀。他一句話沒說,直到庭長問他還有什麼最後的要求。
“請告訴我老婆,”他用響亮的聲音回答。“讓她把女兒取名叫烏蘇娜,”停了停又說:“象祖母一樣叫做烏蘇娜。也請告訴她,如果將要出生的是個男孩,就管他叫霍·阿卡蒂奧,但這不是為了尊敬我的大伯,而是為了尊敬我的祖父。”
在阿卡蒂奧給帶到牆邊之前,尼康諾神父打算讓他懺悔。“我沒有什麼懺悔的,”阿卡蒂奧說,然後喝了一杯黑咖啡,就聽憑行刑隊處置了。行刑隊長是個“立即執行”的專家,他的名字並不偶然,叫做羅克·卡尼瑟洛上尉,意⊿
“當然,”奧雷連諾回答。“不過……”
這次會見是兩人都等了很久的;兩人都準備了問題,甚至思量過可能得到的回答,但談來談去還是談些家常。衛兵宣布十五分鍾已過的時候,奧雷連諾從行軍床的墊子下麵取出一卷汗漬的紙頁。這是他寫的詩。其中一些詩是他獻給雷麥黛絲的,離家時帶走了;另一些詩是他後來在短暫的戰鬥間隙中寫成的。“答應我吧,別讓任何人看見它們,”他說。“今兒晚上就拿它們生爐子。”烏蘇娜答應之後就站起身來,吻別兒子。
“我給你帶來了一支手槍,”她低聲說。
奧雷連諾上校相信衛兵沒有看見,於是同樣低聲地回答:“我拿它幹什麼呢?不過,給我吧,要不然,你出去的時候,他們還會發現。”烏蘇娜從懷裏掏出手槍,奧雷連諾上校把它塞在床墊下麵。“現在,不必向我告別了,”他用特別平靜的聲調說。“不要懇求任何人,不要在別人麵前卑躬屈節。你就當別人早就把我槍斃了。”烏蘇娜咬緊嘴唇,忍住淚水。
“拿熱石頭貼著膿瘡(注:這是治療膿瘡的土法子),”說著,她一轉身就走出了房間。
奧雷連諾上校繼續站著深思,直到房門關上。接著他又躺下,伸開兩隻胳膊。從他進入青年時代起,他就覺得自己有預見的才能,經常相信:死神如果臨近,是會以某種準確無誤的、無可辯駁的朕兆預示他的,現在距離處決的時間隻剩幾小時了,而這種朕兆根本沒有出現。從前有一次,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走進他在土庫林卡的營地,要求衛兵允許她跟他見麵。衛兵讓她通過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有些狂熱的母親歡喜叫自己的女兒跟最著名的指揮官睡覺,據她們自己解釋,這可改良“品種”。那天晚上,奧雷連諾上校正在寫一首詩,描述一個雨下迷路的人,這個女人忽然闖進屋來。上校打算把寫好的紙頁鎖在他存放詩作的書桌抽屜裏,就朝客人轉過背去。他馬上有所感覺。他頭都沒回,就突然拿起抽屜裏的手槍,說道:
“請別開槍吧。”
他握著手槍猝然轉過身去時,女人已經放下了自己的手槍,茫然失措地站著。在十一次謀殺中,他避免了四次這樣的謀殺。不過,也有另一種情況:一個陌生人(此人後來沒有逮住)悄悄溜進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