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七團後全滅
獻給 友人W
01.曠野
我們的宿舍是一個建在山坡上的廢棄倉庫。過去那裏曾經處決過犯人,至今水泥地麵上偶爾還能找到一兩處斑駁的深褐色印記;積滿灰塵的玻璃窗缺了一塊,從缺口處可以看到外麵的樹枝,但此刻樹葉已經凋零了。倉庫內部靠牆擺放著一排簡易床,互相距離很近,充分利用空間。夏天,裏麵會聞到一股刺鼻的汗味、混雜著灰塵和煩躁不安的味道。晚上,嗆決犯的幽魂四處遊蕩,冷風從殘缺的窗口吹進來,發出哭泣般的聲音。
然而我們並不打算在這裏常住,遷移隨時可能發生,但又始終虛無縹緲。有時候一處安身之所會讓大部分人感到焦躁,遷移卻能帶來興奮與激動。
距離越長的遷徒越具有吸引力,仿佛我們生來就是為了從地球的這一頭匆匆趕往另一頭。我們渴求未來,像一群野狼一樣穿越叢林、沙漠、溪穀、荒山和渺無人煙的城市,以簡單的詞彙呼喚彼此:
狼牙,白沙,刺客,蘇普,小狐,嗆火......
這支隊伍的人數總是不斷變換,增加或減少,有的人來了又走了(通常是死亡),友誼可遇不可求。狼牙是頭目,他本身就像一條貪得無厭的狼,碧綠的眼睛菁力十足,充滿殘忍的鬱望,常常能讓凝視他的人感到死亡的恐怖。我坐在床沿輕輕擦拭手中的嗆,將它依次分解,再重新組合。這張床找不出任何優點,又冷又硬,蘇普總是說,就當作是在軍隊裏服役好了。蘇普和狼牙都曾是軍人,他的習慣和所有軍人一樣,如同一張簡易床,又冷又硬,毫無優點,也毫無缺點。
事到如今,我們都已忘記自己原來的名字,這是一種約定成俗的規則:要忘掉過去的噩夢,先從忘掉自己的名字開始。然而隻要一有閑暇,我仍然會很自然地想起那些關於過去的單詞:密碼,天堂,煎熬,喪服,長莖草,忍冬花,閑扯,溫役......
主要是溫役。
那是九月中一個星期六的下午,當時我用的是另一個名字。如今已經死去的人當時正坐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吃著冷掉的快餐,看著晴朗天空中噴氣式飛機飛過後留下的痕跡。
我總是阻止自己回想過去,每當這些事冒出頭來,我就會若無其事地默想單詞給自己鼓氣,然而這次毫無希望。我想起了那些渾身潰爛的人,想起了購物街,想起了不久之後的電視新聞,再後來,什麼都沒有了。
十五發紫淡整齊地排列在床單上,我把它們一一塞進彈夾。照狼牙的說法,我們不是在死地求生,而是在享受隨心所鬱的自由。他向來對非此即彼情有獨鍾。
當我想到狼牙時,他正巧從門外進來,對我說:"有事做了。"現在是黎明,其他人都還在睡夢中,即使醒了也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傾聽夜風在窗外呼嘯而過,用力搖撼各種障礙物的聲音。
外麵的天色雖然還是一片漆黑,但差不多應該天亮了。
狼牙喜歡危險和刺激的活動。那件事告終之後,因為網站和頻道一個接一個沒了聲息,電台也停止了報道,所以我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活著。這個世界,這個地球上,還有多少和我們一樣活下來,如同野獸一樣流浪生存的人。所以不管什麼樣的危險,隻要聽到"有事做",我們仍然很高興。這即表示,有另一群人等著我們。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孤立感會因此減少。
實際上,我們常常因為在遷徒的路上遇到一兩個落單的人而興奮不已,我們搶走這些人身上的東西,或是剝光他們的衣服(這兩種行為主要取決於是"他"還是"她")。有一次,我們發現了一座孤零零、廢棄的別墅,把那個地方洗劫一空之後,狼牙在起居室裏發現了別墅的主人。一具白發蒼蒼的老婦的屍體,沒有染病,才剛開始腐爛。她的短毛貓餓了好幾天,但是始終沒勇氣啃噬主人的屍體。狼牙抱走了那隻貓,後來用它換來剛出生的"白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