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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興未艾

作者:脈脈

雙方父母帶著兩個小鬼見麵的時候,方誌恒摸著自己孩子的腦袋說:“方幸,叫武阿姨好。”

方幸抬起耷拉的眼皮,隻看見一件綠色的格子襯衣,領口有個花哨的蝴蝶結,大波浪一路垂到胸口。而平視視線的盡頭則站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子,也一樣傻乎乎地穿了新衣服,雙手背在身後,雙眼死死盯著自己家的地麵,好像要把灰色的地毯燒出一個洞來。

然後方幸不情不願地仰起了臉,對著那個不久就要做他法律上的母親的女人悶聲喊了一句:“阿姨好。”

武紅對他笑了笑,伸出手來要去摸他的頭發,卻落了個空;白晰得和年紀不相符的手尷尬地晾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回到自家兒子的肩膀上,把他往前推了一步:“方幸吧,我聽你爸說,你也是十一歲,那和小艾一樣大。哦,這是我兒子,叫衛艾。”

那個叫衛艾的男孩子被猝然一推,整個人趔趄地往前撲倒,竟然當著方誌恒父子的麵摔了一個大跟頭。方幸本來還擠眉弄眼一臉死相,這個時候反而被逗樂了,噗嗤一聲笑出來。這笑聲讓方誌恒很是尷尬,低喝了一句“方幸!”,還是覺得不夠,又伸出手來往自己兒子後腦勺上狠狠拍了一下。

方幸和他老子相依為命長到這麼大,別說巴掌,就連一指頭都沒挨過。如今後娘還沒進門,就因為後娘帶進門的拖油瓶挨了生平第一回打,氣得立刻擺出臉色回眼剜方誌恒,冷冰冰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幹嘛打我?”

方誌恒打完之後已經後悔,剛想安慰,又被方幸的話給噎了回去。兒子看他的眼神簡直是在看仇人,當著武紅和她兒子的麵,他也被看得上了火,揚起手來作勢要再打,沒想到狠話還沒說出口,前一秒還一臉國仇家狠誓不與敵人做妥協的方幸就先捂著後腦勺,委屈地哭了。

起先還隻是悶聲掉眼淚,後來等方誌恒軟聲道歉,連武紅都靠過來安慰,反而哭出了聲,胸口像塞了一大塊麻布,如今又吸了水,堵得他喘不過氣來,就越是要大聲地哭,把那口悶氣從胸膛裏哭出來。哭啊哭啊,硬是把好久沒犯的哮喘給哭了出來。兩個大人見狀都傻了眼慌,本來要一起吃個飯啊聊個天的計劃統統取消,抱著人就往醫院趕。哭得昏天黑地喘得死去活來之中,透過滿臉的淚水汗水,方幸記得當年的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沉默地跟在一邊的衛艾,始終都是一張無動於衷又冷淡陰沉的麵孔。

很多年以後兩個人偶爾談起第一次見麵,方幸感慨地總結說,除了做奶娃娃的那幾年,我這一輩子的眼淚怕是都哭給你了。

衛艾隻是輕哼了一聲,自找的,活該。

方誌恒和武紅的婚姻,很有當時那個年代的典型特色:一方喪妻多年,一方離異已久,彼此年紀相仿,工作經驗社會地位相似,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經親友和同事一撮合,發現各方麵條件都很合適,並不花哨地相處了一段時間,沒到半年就領了結婚證,從此開始了新的家庭生活。

方誌恒當時是市財政局的一個科長,早早分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所以結婚之後武紅帶著獨生子衛艾,搬進了他們的新家。

結婚之後兩個人稱得上相敬如賓,什麼都客客氣氣的,互相之間的稱呼從剛認識時候的“方科長”、“武秘書”進化到“老方”和“小武”,對待彼此的孩子則像招待遠房親戚,永遠是和顏悅色從不高聲。每次單位上的同事過來做客,回去之後都說,真是介紹對了,要是事先不說,誰能看出這原本是兩家人?天生該是一家人!

人人都這麼說,特別是財政局那些看著方誌恒這十年裏怎麼過來看著方幸怎麼長大的那些老同事老領導,當著方幸也說,你們父子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你爸也吃了不少苦,現在總算苦日子到頭開始過好日子了。小幸啊,你爸可是給你找了個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