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能阻隔蘇平的聲音。
一直以來,卓一憎恨人聲。卻不知道,其實他憎恨的不是人聲,他憎恨的是這種聲音將他無情拋棄。
隻有現在,他慶幸自己被拋棄。
被拋棄的人生不一定是不幸的人生。人生的不幸有千萬種,而清醒著總比糊塗著更痛。
卓一從門後一步步退到牆角,眼中神情變幻莫測。一時是悲傷痛苦,一時又仿佛思念緬懷,頃刻間,卻又畏懼驚恐……
記憶爭先恐後擠進來,蘇平的不請自來,就像打開一個閥門。
洪水淹上堤壩。卓一在崩塌邊緣徘徊掙紮。
蘇平最後還是無功而返。
他是被楚婕勸走的。
楚婕已經後悔了,她隱約覺得自己做了件錯事。
不管是卓一那曇花一現的驚恐,還是蘇平大失常態的行為,都告訴她:事情不簡單。
她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才記起那天孟元初見蘇平時,有一瞬間神色極為異常。
蘇平再問起卓一的事時,楚婕便守口如瓶。
她與蘇平匆匆告別,之後立即撥出孟元電話。
孟元在電話那頭的沉默讓楚婕有些不安。
不要詫異,沉默也是有氣場的。孟元的沉默尤其有。
楚婕總是不經意間就忘了,孟元才十七,還算得上是個孩子,文藝點兒,他正值青春年少。
卻與青春年少不沾邊。
孟元最後還是開口了:“謝謝你,楚醫生。”
楚醫生心情複雜地放下電話。
有一段過去,與她無關,卻被她無意間介入了。
她既心懷愧疚,又感覺十分委屈。
這種委屈,孟元無暇感受——隻有這種時刻,他才暴露出自己與年齡相襯的自私遲鈍。
掛掉電話的孟元,有一刻感到一種茫然。
茫然到了深處,才是無助。
這無助不聲不響,從天而降,孟元卻發現它原來早就在自己心裏。
像一粒灰色種子,鬼鬼祟祟發了芽,生了根。
卓一見到了蘇平,蘇平見到了卓一。
世界這麼大,偏偏這麼小。
孟元放眼四望,街頭熙熙攘攘,他卻孤立無援。
孟元就是懷著這樣的孤立無援踏進家門。
彼時天色已晚,萬家燈火紛紛亮起,他們家的燈,也亮著。那一片昏黃亮光多少給了孟元一絲安慰和信心。
幹什麼的信心?孟元不知道。
卓一抱膝坐在一張椅子上,麵前攤開著一本畫集,他正看得入神。
畫集旁邊,是兩碟菜,一碗湯,葷素搭配,顏色鮮亮,都是孟元平日愛吃的。
孟元看著還在冒熱氣的兩菜一湯,有些回不過神來。
見他發呆,卓一有些寵溺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去洗手。
孟元自然聽話,洗過手,走回桌前。卓一已收起畫集,從電飯煲裏盛起兩碗米飯。
兩人對坐用飯。
孟元眼睛不時便掃一眼卓一,卓一神態自然,沒有絲毫異常。
孟元卻不能安心。
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了。
再見蘇平,他會毫無感覺嗎?
不可能。那麼,他是什麼感覺呢?
不管那感覺是什麼,他為什麼要掩飾得這麼好?
是不想被自己發覺嗎?
是嗎?
不是嗎?
……
這所有問題,孟元無法得到答案。
卓一的臉上什麼都沒寫。
吃飯途中,他給孟元夾了幾次菜,比以往更溫和,像個十足好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