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或感動或奇跡成為解決之道的時候,說明它們完全沒有解決的可能,也沒有解決的傳統,更沒有解決的製度。
當電影中用愛或感動,作為一件事的解決辦法時,它在現實中的真身,一定已經難獲解決之道了。
電影《網絡情緣》就是用愛來解決矛盾的。電影中的女主人公凱瑟琳,守著一家母親留下的、已有40年曆史的“轉角”書店,與幾個夥計平靜度日。糟糕的是,大型連鎖書店卻把魔爪伸到了這條街上,並在“轉角”附近開了一家龐大的店,低折扣及店堂裏舒適的沙發和飲品、蛋糕,將“轉角”逼上末路,使凱瑟琳最終在店門上掛上了告別的牌子。所幸的是,凱瑟琳與大書店的老板喬,在互不知對方身份的情況下,在網絡上結識,每日互訴衷腸,最後,對手成了情人,在紫羅蘭花盛開的公園裏見麵及擁吻,喬的那條大狗,在一旁嫉妒地扯著主人的衣襟。
《網絡情緣》有段時間屢屢被提起,是因為幾個著名的小書店的關張。2008年2月,香港青文書屋的主人羅誌華先生被倒下的書砸死,14天之後才被發現,在此之前,青文書屋已經結業,書籍都被搬到貨倉,出事地點,就是那間貨倉。隨後,是上海的犀牛書店,2007年10月1日開業,2008年9月15日停止營業。後來,又輪到上海陝西南路的季風書園了,因為租約即將到期,而他們難以承受鐵定上漲的租金,“季風”的去向十分茫然。
可惜《網絡情緣》是十年前的電影,十年後的情況又有變化,書業麵臨的問題,不是大的連鎖書店對小書店的壓製,而是網絡書店對所有傳統書店的衝擊,以及紙質書的日漸消亡,更大的背景,還有全球經濟的衰退。《網絡情緣》如果在今天拍攝,即便它還有一個梅格?瑞恩那樣明麗的女主人公,又能嫁給誰呢?又能以什麼方式實現她對書店老板娘(電影中凱瑟琳的網名叫“老板娘”)這一身份的熱愛呢?
但我們麵對現實的態度卻並沒有變化。《網絡情緣》中,讓小書店生存下去的方式,是抗議、上電視、發動輿論攻勢。十年後,小書店的求生之道依然是上報紙、上電視,反複強調書店作為文化地標的存在意義。其實,自從小書店出現在電影裏,並且要把老板娘嫁給大書店的老板的那天起,就已經走上了死亡之路,自從我們要以愛和感動來解決書業的問題的時候,也已經宣判了它在現實中的死亡。
七十年代的言情電影,在男女身份差異過大的時候,通常安排主人公在緊要關頭慷慨陳詞,打動所有的反對派,促成他們的姻緣;好萊塢的法庭電影,在無辜者成為被告,並且證據確鑿的時候,也讓律師打出最後一張牌,用大段煽情的台詞感動陪審團,促使他們做出完全不合常理的判決;以明清為背景的電影,在主人公的冤屈已經無法辯白的時候,劇作家會安排一個欽差大臣;《知音》雜誌上,歹徒舉起屠刀的時候,通常會跳出一個機智的女大學生。愛或感動或奇跡成為解決之道的時候,說明它們完全沒有解決的可能,也沒有解決的傳統,更沒有解決的製度。
在那些關於愛和感動的消息裏,有我們世界的真實進展。那些關於白血病兒童獲得愛心捐款的新聞要告訴我們的,其實是:醫療保障製度的完善還十分緩慢,愛於是被當作了解決的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