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往往是盲目的,越遇挫折越是蓬勃,一定要在所有的欲望殘渣都耗盡之後,才有可能以較為冷靜清醒的眼光看清所謂“愛情”的真相。
歌手H曾經深愛過一個女子,兩人的糾纏,有七年之久。
她是富家女,於朋友的生日聚會上與他邂逅,他十八歲,初見她,猶如但丁初見貝阿特麗采。他試圖跨越身份、地位、外貌種種鴻溝與她戀愛,但他心中的女神在熱情燃盡後,開始和別人交往,還對他嚷:“你根本養不起我!”苦戀中的一切瘋狂舉動,他都有,等待、追尋,在見證了當日甜蜜情狀的地方整日流連、重逢、分手、撕掉從前的東西,俗不可耐的言情故事的橋段,一樣也不缺。最後他終於出頭,發行首張專輯,約她吃飯,送自己的CD給她,她吃到一半,停住筷子,笑著對他說:“可以幫我個忙嗎?你現在站到馬路上讓車撞死,死得越快越好。”
他說,他在那一刻才醒悟,他身邊早有愛,來自親人朋友,隻是一直被他忽略。
想起老早時候徐小明導演的電影《海市蜃樓》,於榮光演的探險家在海市蜃樓中窺見一個異域女子的美貌,不顧一切要找到她,為此曆盡千辛萬苦,許多次劫難,許多人死去,甚至他的朋友也終於死在他眼前。最後他終於找到她,掀開了她的麵紗,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張臉,才知道她是一個嗜血的女匪首。
情欲往往是盲目的,越遇挫折越是蓬勃,一定要在所有的欲望殘渣都耗盡,才有可能以較為冷靜清醒的眼光看清所謂“愛情”的真相。
但另一個關於情感的倫理問題卻也同時浮現出來,為什麼你愛的人,一定也要愛你,一定要符合你的想象,隻因你愛她?如果一個人做小伏低、殫精竭慮、出盡百寶,另一個人就必須回報以同等程度的、同等期限的愛,否則就會被群眾斥為寡情薄義、冷酷無情?愛的發起人為什麼總能占據道德的製高點?而被投射了愛的人,為什麼總被推上道德的審判席,卻沒人意識到,這種“愛”或許純潔,卻也是一種觸目驚心的感情暴力?
也曾經有人列舉了曆史上的名人單戀故事、苦追故事,說了句公道話:“越是追得苦,越是說明勉強的程度有多大。”但現實中,一旦淪為被苦追的那個人,就活該倒黴,追的人若再是個擁有話語權的名人,被追的人就更加得不到任何同情。群眾所熱愛的民主和自由,在感情的領域從來得不到有效的應用。
愛不該是單向的追、單向的經營,愛應該是一種相互的、自然的、默契的建設。追來的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正如沙漠裏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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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愛老男人】
他不一定真的老,但卻要有一顆“老靈魂”,所以洞徹、通透、篤定、安穩、不為所動。
梁洛施接受訪問,印證了我一直以來的猜測,她真正喜歡的,不是年貌相當的少年,而是父親一般的老男人。
拜父母失和所賜,她出生後就沒見過父親,父親的全部形象來自一張照片,最後她終於知道父親其實早已死去,骨灰也已運回葡萄牙,她由此恨透了母親,曾經為此與母親反目。與他父親有關的傳聞,例如他是因吸毒身亡,她統統不願相信。她見不到他,所以他是完美的,她找不到他,所以他是永恒。她最著名的電影《伊莎貝拉》,也正是一個尋找父親的故事。劍眉星目的十六歲少女和快四十歲的老男人,在他到底是不是她父親的疑團裏糾纏著,再也分不清這到底是親情抑或愛情。
她喜歡的男人,也分明是個老男人的形象,不但要比她矮二三厘米,“最好還是肥的,有肚腩,黑黑實實。因為我覺得很可愛。”這不就是《伊莎貝拉》中的杜汶澤嗎?於是我懷疑,彭浩翔是因她而起意,寫下《伊莎貝拉》,她演的就是她自己的故事。這個旋渦中的少女心目中的愛人,是一個給她安全感的老男人。
人人心中,其實都有一個老男人,是師父、老師、朋友、兄長、父親、祖父、愛人、情人、醫生、船長、神父,也是山、傘、肩膀、房子、巢穴、港灣、家、過河的扁舟、一張刷不爆的卡;或者是百科全書、導航明燈、《人生指南》《讀者文摘》《野外生存必讀》《家庭日用大全》。我們心中的這個老男人,是我們困惑時對我們說“Let it be”的那個聲音,是我們所需要的一切,是我們一切關係的總和。他不一定真的老,但卻要有一顆“老靈魂”,像朱天心在《預知死亡紀事》中所說:“他們通常因此較他人累積了幾世的智慧經驗(當然,也包括了死亡和痛苦)。”所以洞徹、通透、篤定、安穩、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