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宣泄。他在生氣,宋嚴武是知道,可卻搞不清楚為何自己亦急於把他安撫下來。陳百應隻是個小腳色,一個下人,以前或許是……一個在患難中結交的朋友。除此以外,再無甚麼。
隻是自己何以對他如此容忍,宋嚴武卻有些拿不準了。
此時小個兒在房中心停住下來,似乎在看著自己。這神態似曾相識,彷佛在那兒見過,然而最後還是淹沒在過去的迷霧裏頭。
「你還想著石克和?」突然一個詞兒就從那張嘴裏蹦了出來,宋嚴武還坐在床上發呆,一雙手卻猝然教人拿住了。「你還歡喜他?」
歡喜。多麼奇怪的一個詞兒。陳百應拿撚著自己的衣袖,他也就由他如此。宋嚴武一下有點晃神,這於習武之人來說是個大忌,然而小個兒卻彷佛是無害,不值大費勁力去打出一掌。
如此湊近一看才知道,那雙眼睛亮亮的帶著水光,使勁的就向自己盯來。這情態是可愛的,隻是那個問題卻過於無禮,宋嚴武板著一張臉,淡淡便道:「這亦與你無幹。」
不知道小個兒從哪裏聽到過去那些不堪的事,宋嚴武心中泛起的一陣不悅,很快便被滿腔苦澀取代。過去的種種淡似輕煙,隻留下一種熏過的味道,然而卻又無法輕易忘卻。那是年青時的傻事了,那時在淩山上救了個來曆不明的小子,教他武功,和他過活,不經不覺的看對了眼,慢慢卻發現是個仇家。
真傻,既然當初能下手在江湖上殺了他們許多的人,後來又憑甚麼認為對方會忠於自己?本來就是懷著目的而來的,隻是這樣。那一場夢做了十多年,如今大夢初醒,人也就老了。隻是……
那雙眼睛狠狠的瞪著自己,陳百應躍起身來,膽大包天的卻壓在他身上喝道:「與我無幹?」
宋嚴武一急,揚起手來,小個兒便在他身上甩脫開去。他下了手才暗道不好,連忙爬下床去,陳百應歪歪的倒在桌椅當中,臉上卻是一陣不可置信。後來或許是傷心了,一行淚便緩緩的爬了下來,映著燭光,似是無可止盡般流淌著。
宋嚴武怕是把人打疼了,又走近了兩步去看。就在彎身時鬆脫的衣擺裏滑出一抹玉來,陳百應看著那抹綠光不放,嘴巴顫唞著便震出聲音來:「……我是哪裏不及他了?」
「怎麼……怎麼你就是忘記我了呢?」眼淚爬滿了一臉,陳百應抽著鼻子,想來是疼極了,便連四肢亦哭得抽促起來。「我以前常想,你若是不瘋,不知會對我說些甚麼,會不會有天也開開心心的說歡喜我?……可是我錯了,那樣不就好了嗎?那時你會摸我,也會親我,不會突然說……不認識我了……」
「你……」
爬到手腕上的體溫是如此熟悉的,宋嚴武一時惶惑起來,搞不清那一字一語間陌生的意思。他或許是認識他的,大概如是……可是,難道他有喜歡過他嗎?十多年間模糊的記憶在腦海飛掠而過,小個兒整個人貼到他身上,捉緊了他的手,就在他跟前跪了下來。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若是這樣,你怎麼還戴著我送的玉?」小個兒說這話時是在笑的,一張臉慘歪歪的,都教眼淚和鼻涕弄糊了,然而卻仍勉力露出一嘴白齒來。「你是記得我的,對不對?若是因為對我以前做的事生氣,可以打我,可以罵我啊﹗怎麼能把我留在身邊卻不認識我了呢?啊?對不對……」
宋嚴武被弄得慌了,不覺摸摸胸`前的掛玉。這玉他回來時就有了,一直戴在身上,也不覺得有甚麼的,沒有甚麼喜愛不喜愛的,隻當是自己的東西一樣心安理得的戴著。如今經陳百應這樣一提,倒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小個兒為甚麼要執著於這塊玉呢?對了,小個兒說是送給自己的……為甚麼要送?因為他會親他,因為他掛念自己,因為……
那是個訂情之物。
那抹玉在胸`前燒了起來,宋嚴武手忙腳亂的把它脫下,一時不知放到哪裏,胡亂便套到陳百應的脖子上去。陳百應低下頭來,把玉托到掌心,看了看,笑了。隻是那身影卻越發顫唞起來。
之八十三
自是一夜無眠。
墜在胸`前的金玉沉甸甸的,陳百應邊摸著邊想笑,房中已經沒人了,隻剩他一個像頭被栓著的野獸一樣徹夜哀鳴。宋嚴武輕巧地走了,不管他如何想念,如今房中就隻有他和一度白光靜悄悄的徘徊著。
「阿武……」陳百應紅著眼睛,抽著鼻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也不知該做甚麼,竟又如往常般收拾起房子來。「阿武、阿武……」
他念著那個名字,心裏便似是好過了一點。腦袋空空的不用再想甚麼,陳百應屈身迭著那散亂的床被,懷念的氣息便在空中散發開來。也對,阿武是個教主了,又怎會再人傻歪歪的跟在自己身邊?也對……
這對宋嚴武是好的。
「啊,這個該放到哪裏呢……」陳百應笑著,心裏卻越發慌亂。手上拿著件衣服,竟像盲頭烏蠅一樣亂轉,走了好久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他就這樣在房中心打著圈兒,外間的光線蒙矓,似乎連時間亦順著他的腳步回轉。那對話彷佛又在耳邊響起,不過是幾句話而已,陳百應卻是想掩耳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