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二個名字,一個叫蘇六兒。
另外一個名字叫如花。
別以為叫什麽花的,就一定是女人。
至少,我的的確確是個男的,身上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也沒有。
一個人的名字,通常是父母對孩子的期許,或許就因為我長得不像花一樣漂亮,所以才會被期許為如同花兒一樣美。
然而,如花這名字不是我爹娘取的,而是大總管取的奴名,那時和我一塊兒被買來的,還有另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眉清目秀長得忒好看。
大總管看見他,微笑的點點頭說,叫你如意吧,這名兒好,吉祥如意,如意吉祥,叫著聽著看著都舒服,適合在書房裏伴讀伺候筆墨。
然後,用眼角瞥了瞥我,表情和看著一隻醜鴨子沒兩樣,不問我原來的名字,也不為我取名通常和如意寫一起的吉祥,直接說,那你就叫如花好了,瞧你瘦歸瘦,身子骨卻挺硬朗,騎射場待著去。
於是,好看的如意被安排在書房布紙磨墨,不好看的如花被分派到騎射場牽馬捧弓。
不公平嗎?我娘說,世間隻有二件事是真正公平的,一是出生時,全身光溜溜的什麽都沒帶來,一是死掉後,同樣腐爛成一堆白骨,什麽都沒帶去,隻有這兩樣是所有人都沒有差別的。
說起來,如意那風吹就倒的嬌弱模樣,確實不適合在騎射場風吹日曬,有時還得淋淋雨,假使不夠身強體壯,很容易生病。聽說前一個侍童就是撐不住病死了,因此才再買個奴才進來補這個缺。
如意有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聽別人說,那叫勾魂眼,我的眼睛則常常被嫌生得太大,活似二顆牛鈴鑲在臉上。我的皮膚沒如意那麽又白又嫩,而是粗糙許多的麥芽色,一看就不如如意的好摸。我的身高和如意沒差多少,不過體型不像他綿綿潤潤的好像麵粉團揉出來,我的肉瘦得結結實實,雖然看起來骨頭會喀得人疼。
如意走起路來,宛若柳枝款款搖曳,輕飄飄的彷佛隨時會跌倒。我走路則大手大腳前擺後擺,一整個就是田裏來的粗孩子。
我想,我和如意比起來,就像天上的白雲和地上的泥巴那種分別,所以我並不覺得如意在書房我在騎射場有什麽不公平,我娘說,一個人適得其所最重要,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適得其所吧。
後來又聽人家說,如意伶俐的像隻貓,如花卻像樸拙的狗。他們說,像狗也沒什麽不好,奴才本來就是條狗,主人說東就不敢往西,偶爾扔根骨頭便要感激涕零,狂搖尾巴的叩謝主子賞賜。
主子倒是從來沒有丟過骨頭叫我撿,我撿的是他的箭。
大總管對我們耳提麵命,說,你們命好跟了好主子,若跟了不好的主子,恐怕一個不小心便要小命不保。不淮問什麽是好主子,你們隻能問,什麽是好奴才。
奴才和主子生活環境中的桌子椅子一樣,自然而然存在於他的周圍,你坐椅子時,會想椅子有什麽感覺嗎?在主子眼中,你就是椅子,一塊用來承受他的重量的木頭。你會對一張桌子生氣嗎?當然不會,頂多情緒惡劣時,用力踹幾下出出氣,若不小心踹壞了,換一張便是。
所以對主子來說,奴才是件不用別人搬動,就可以自己走到他需要的位子的東西。主子若心情不好發泄在你身上,你不能逃,不能叫痛,心裏要想寧可主子打死自己,也不願主子氣壞身體。
所以奴才不可以把自己當人,要把自己當做供主子使用的任何東西,一隻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狗。主子覺得好使好喚的就是好奴才,才有存在價值,相反的就是壞奴才,沒必要閒擱著浪費水糧。你們要慶幸咱們主子好,壞奴才要不趕出去,要不轉賣給別人,不會往死裏丟。